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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平安夜当天,是个惠风和畅的好天气,一艘漂亮的双桅大船从天而降,出现在荔湾码头附近的水域里。
它骄傲的风帆宛如敬礼的哨兵,它线条流畅且凌厉的船体就像一头凶猛的大白鲨,它通身新漆闪闪发亮,堪比泰姬陵的塔顶。
当它轰鸣着从海上破水而来、将船壳上那威风凛凛的“维多利亚女王号”的字眼展现到跟前时,在码头上忙活得热火朝天的一众村民不由傻了眼。
捕捞作业归来的船员忘了卸货,吆喝叫卖的鱼贩停声不动,就连正在追赶一只偷鱼吃的猫儿的小孩都急遽地刹住脚,转为爬到船顶上好奇张望。
一个打扮得像圣诞公公的奇怪的人从船上跳下来,带着洋鬼子特有的傲慢和轻蔑,扫视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土鼈一圈,翕张着鼻孔高声喊:“陈永财和郭润娣?谁是陈永财和郭润娣?”
这天是纪禾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日,她吃完饭陪着双胞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还是马飞飞家的,双胞胎整天吵着嚷着要看,马飞飞索性把电视机丢到了她们家——电视上播放着一则新闻,新闻上说日本动画《宝可梦》最新的一集因为频繁出现闪光,已经致使六百多名日本观众癫痫病发。
纪禾趁机吓唬双胞胎说,让你们天天看电视,小心把你们也电倒!
双胞胎灵机一动,颠颠地找来两幅墨镜戴上,美滋滋地接着看。
几个鼻涕荡漾的小孩就在这时闯入了她们家,为首一个孩子将鼻子下一串有如毛毛虫的大黄白色黏鼻涕“咻”的一声吸溜回去,像个小太监一样大声通报:“维多利亚女王来啦!”
十分钟后,纪禾站在维多利亚女王号面前,迟迟不敢相信郭润娣和陈永财死之前在香港订购了一艘机动船,更不敢相信船舶公司竟然真的给他们送货过来了。
穿得像圣诞老人的送货员明明长着张中国脸,却硬要说英语,他拿着张购销单嘴巴叽里咕噜,好在纪禾听懂了,她说:“尾款我可付不起,他们已经死了,你上天地银行问他们要吧。”
“什么!”送货员气得原形毕露,一把扯掉白花花的假胡须,“这船你们不要啦?我可告诉你啊订金不给退的!”
纪禾已经走远了。
送货员一回头,几个鼻涕小孩在维多利亚号上爬上爬下,折腾得女王颤颤巍巍,他横眉竖目地叫道:“大胆刁民——”
当马飞飞得知一艘船来了又走、成功与自己失之交臂时,简直痛心疾首。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淌着渔民的血,对大海对船只都有种类似于婴儿对乳汁的天生的亲切感。
可马光耀死后,郑佩珊便不允许他再开船出海,虽然有时候他会偷偷溜着去,但由马光耀冲回荔湾的断肢残腿拼凑出来的他死时的场景就如同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使他从未靠近过真正的深海领域。
马飞飞觉得应当把船收下来,用它招揽游客做观光的生意。纪禾却不敢茍同,先不说这尾款就是笔天文数字,最基本的,郭润娣和陈永财哪来的钱买船?
纪禾深怕是哪家的高/利/贷,自得知后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她用过往的经验总结出,一旦她脑海里出现这类念头,无一例外都会实现。
她预感这艘船会带来新的灾难。三天后,这个预感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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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偷渡的方式进了港,他们便开始了花天酒地的逍遥游。
很快,赌马输光身上全部家当、又喝高了的二人就像两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一边高唱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一边从皇后大道东飞到九龙塘,又从九龙潭飞到湾仔。最终实在累极困极,二人就地一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海湾的另一边他们的四个子女正在受饿,更不知道两条街开外,一个满脸痤疮粉刺的少年正慌不择路地逃窜而来,一溜刺耳的警笛声就像看见肉食的狼狗紧追其后。
五分钟后,这少年被他们在睡梦中无意伸出来的腿给绊了个狗啃地,少年气急败坏正要开骂,擡头看见这两条不省人事的烂泥鳅,倏忽灵机一动,生出一计,将衣服下藏着的东西掖到了两人□□里,稍加粉饰一番后便逃之夭夭。
他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得意,觉得在这种十万火急的关头下,就连他哥也不可能做得比这更好了,然而等他逃过搜捕摆脱掉差佬,返回藏宝地时却惊恐地发现,原先躺在巷角不省人事的烂泥鳅业已不翼而飞。
少年当即感觉焦雷轰顶,一阵晕眩紧接着一阵,在白花花宛若恶浪的前景里,他似乎清晰地预见了自己充满血腥味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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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辆黑车停在那里,犹如老鸦停在墓地上的树梢头,充满阴森的不祥的预兆。
四周静谧无声,家中门扉紧闭,纪禾抓住钌铞轻轻推开,果然看见一串陌生的面孔。
六七个人像站哨一样立在客厅,沙发上躺着个穿白西装白皮鞋的男人,一顶黄白相间的绅士礼帽盖在脸上,让人瞧不清他具体面容,他似乎睡着了,那几个哨兵连大气都不敢喘。
墙角下陈祈年和双胞胎互相搂着挤成一团,像脱离了蒜莛的蒜瓣。双胞胎脸上还挂着那幅滑稽的墨镜,看上去就像两个算命的小瞎子。
一个脸上有道疤的哨兵拿枪指她,示意她蹲过去。
尽管有所预料,但那把枪的出现还是令纪禾心惊肉跳,她脖颈像被人拤住了,丝丝凉气蹿上脑门。
和之前来的光头那伙小地痞不同,这不是一帮可以轻易打发掉的土匪。
纪禾蹲着,看着那人的白西装和白皮鞋,总觉得在好时光里见过这身西洋风的派头,但看不清他容貌,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很快,男人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发出声恣意的喟叹,穿白皮鞋的脚跳下沙发,岔开,站定,背对着他们面向窗外的天光,用莎士比亚戏剧般的腔调喊:
“啊!多么美好的一天!”
纪禾想起来了。
她的确在好时光里见过,虽然只是短暂匆忙的一瞥。
她是从他后脑勺那撮扎起来的长头发认出他的,当时他也是前呼后拥,和小东北一道走着,看上去很是个人物。纪禾按捺不住自己该死的好奇心,问阿桂这白西装长头发的什么来头。
阿桂说他们都叫他乔三爷,是小东北为数不多还活着的死对头。
“好像是家里排行老三,英国留学回来的呢...”
“怪不得,净干搅/屎/棍的事儿——”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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