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
17
“苗苗,加一盅排骨。”
食客招呼了声,一腚坐到椅子上,冲对面正埋头唆粉汤的相识说道:“听说了没?前些天镇上发生爆炸啦。”
“那个卡拉OK?嗐,那清楚得都不能再滚瓜烂熟啦。”
“怎么着,炸死了人?”
“哪能呢,但你知道这一炸炸出来什么东西吗?”那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说:“我隔墙那家的老婆的外甥的小表弟是消防大队的,昨天接到火情出警,好容易灭完了火,结果你猜,从火堆里翻出了什么宝贝?两大包白/面!货真价实千真万确,骇人得紧呐!”
“好家伙!然后呢?”
“然后差佬就乌泱泱地来啦,那些能说得上话的领班头头一个都没放过,全被带走了!我隔墙那家的老婆的外甥的小表弟还说,管事的是个台巴子,因为想跑挨了一枪子儿,薅上车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我不是间谍!我有台胞证!我坚定大一统,我坚定大一统啊!’”
那人说完口干舌燥,想啜口水,手还没动,斜刺里递上一盏凉茶。他这才发现圆桌边围满了脑袋,个个抻长了脖子,等着他继续讲呢。
“平白无故怎么会爆炸?”
“就是嘛!”
“再讲讲,再讲讲!”
那人咳出口老痰,拿起了调子,乜眼斜着这帮井底之蛙,不紧不慢地清清嗓说:“本来呢,我也不乐意透露太多,毕竟违法犯罪的事儿嘛,多说多错,但眼下盛情难却,就只好豁出去,一饱各位的耳福啦。”
那人于是又绘声绘色玄乎其玄地讲起来。他说火灾起因是堆酒的库房突然发生爆炸,为什么爆炸,消防队还在彻查,据小表弟回来说,多半是因为某个偷懒的侍仔躲在库房抽烟,烟头星子迸到了那些劣质的酒水里,这才酿成这出悲剧。
至于那两大包白/面,那可就有的说啦。一般人或许不知道,那家叫“好时光”的卡拉OK并非是个等闲之地,有黑底,坐馆的龙头查都查不到,现下出了这事儿,就更加难抓啦,保不齐逃到国外避风头了。
要我说,这也是歪打正着,随地乱扔烟头,该他们被抄底。
嗐,你这么想就狭狭隘啦。我那对门的三姑的表舅就在局子里当差,他说带回去的那两包白面非同一般,是毒/圈来的新货,养肥了不知道多少粉头粉友,连香港那边的国际刑警都在追查来源呢...
纪禾端着叠叉烧从旁而过,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钻进耳里,她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嗳,苗苗,”突然有人叫住她,“你不是也在这个好时光什么的当跑腿吗?警察没问你话?”
纪禾摇头说:“那天我休息,没去上班。”
她在马飞飞对面坐下。
马飞飞回头看了眼那群长舌鬼,讥讽地说:“又是小表弟又是老表舅的,这家子亲戚嘴还怪碎。”
纪禾问:“怎么样?”
马飞飞低声说:“是在找他。也没你什么事了,静观其变吧。”
纪禾点头说:“你自己小心点。”
马飞飞说:“我能出什么乱子?顶多打架的时候掺和一脚。”
“这样最好了。”纪禾将流油的叉烧推到他面前,站起来说,“请你的。”
她回到后厨。三月的天尚有春寒,可她却倍感沉滞闷热,胸腔像烧着口炭火炉,蒸锅的热汽烘上脸,更加难以忍受。她推开后门走出去,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在泔水桶旁边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
哥,你开枪吧...
哥,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烂脸少年的脸上眼泪鼻涕挤作一团,他哭着说,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你,哥,你开枪吧,死在你手里总比被他们弄死强...
冷汗像湿黏的小虫子一条条蠕下他太阳xue,脑海深处轰然一声巨响,像小时候他们躲在墙后,拿石块砸邻居家晾在院子里的酸菜翁。那只绛紫色的缸翁被豁开个大洞,捆成结的青菜头像大鱼一样游了出来。邻居家的老娘婆骂骂咧咧地跑出来,抄起扫帚冲着他们挥打...
他猛地睁开眼,脸上的疤抽筋似的痉挛着。
半晌,他点上烟,看向窗外的晴空白云。
“胜哥。”
一个黄毛跑进来,冲他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撚灭了才抽一半的烟支,转身向二楼走去。
房间里传来淫/靡又狼亢的叫喊,他耐心等了会儿,才扣响三声。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打着哈欠开了门,疤脸目不斜视,忽略大圆床上一堆赤/身裸/体的男人,朝站在落地窗前伸展筋骨的乔三走去。
乔三听完,只问:“当真?”
疤脸说:“错不了。”
乔三转动着脖颈,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半眯着眼说:“也好,是时候该拔了他那根虎须了。”
-
马飞飞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纪禾看着,马飞飞眯缝着乌黑的眼圈说:“曾小鑫那狗腿子,六亲都不认了。”
纪禾问:“骨折了?”
“那倒没有。”
纪禾拿出碘伏和棉签丢给他,马飞飞龇牙咧嘴地往自己破了相的颧骨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说:“我觉着就是这几天了。”
纪禾说:“我知道。”
“你知道?”
“嗯,后天下午,你别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纪禾没吭声,低头进了里屋。
马飞飞丢下棉签,想问个清楚,进去之后又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陈祈年,遂问:“他还是老样子?”
纪禾惆怅地点点头。
从公寓回来后,陈祈年就生了场大病。
他先是高烧不止,上半夜浑身滚烫得像火球,下半夜又似坠入冰窟,四肢寒凉无比,如此反反复复。
紧接着是说胡话,叫也叫不醒,听也听不懂,严重时还伴随着身体激烈的抽搐,仿佛有只邪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妄图破皮而出。
吓坏了的纪禾同马飞飞连夜送他上医院,挂了一晚上滴瓶,陈祈年似乎好多了,退了烧,也不再胡言乱语,但依旧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医生说多休息就好,可当他们回了家,陈祈年的状况却急转直下,病态加剧来势汹汹,什么参汤药膳都灌不进去,且嘴里吐出来的胡话愈发阴异诡谲。纪禾束手无策之际,马飞飞严肃地说,他这是撞邪了。
马飞飞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剂偏方,用雄黄朱砂金钱蒲磨成细粉,兑着香灰冲成一碗黑乎乎的符水,抓着陈祈年的腮帮子灌了下去,灌得陈祈年口吐白沫眼白翻飞,差点没把人呛死,结果丝毫不起作用。
马飞飞戴着那幅药师眼镜沉吟片刻说,看来这是个业障深重的厉鬼。
他又琢磨着要去哪里哪里请个得道仙人,开坛做法驱邪破煞,被纪禾一口否决。她才不信这些有的没的,她觉得陈祈年多半是被那天的杀人事件冲击得精神崩溃,一时难以自愈罢了。
爆炸事件过后,好时光就被无限期地关停歇业了,纪禾得以空出时间贴身照顾发病的陈祈年。
他连日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本就瘦小的身形迅速干瘪下去。纪禾看着他逐渐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中愁海无涯,悔恨难当。
她真不应该让他走那一趟。
可他不去,就永远也无法脱身——除非老天有眼下雷劈死乔三——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