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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夏天,郑沛珊离奇死亡。马飞飞发现她时,她衣不蔽/体,怒目圆睁,仿佛与死神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搏斗。
多年以后,面对周年祭的黑白相片上母亲鲜活灿烂、宛若夏花的青春脸庞,马飞飞想起了母亲殒命时怪异的模样,这是他平生见过的继那回夜爬南山掘坟之后的第二惊悚的景象。
郑沛珊的死成了一段时间的谜。荔湾有的老人说她是病逝,熬了这么多年,熬到头了,至于何故有此狰狞裂变之相,却没个所以然。马飞飞记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一则悲惨新闻,说有六个登山爱好者爬珠穆朗玛峰,没挨过暴风雪不幸冻死在山头,六人被发现时全都赤/身裸/体,好像雪山很热的样子。他想这也许是人临死前回光返照的无意识行为,正如人赤/条条地来,也赤/条条地走。
马飞飞耗尽家资办了场风光大葬,请来一支殡仪乐队敲锣打鼓吹唢呐,呯呤哐啷奏哀器,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前后邻居不堪其扰,暗地里向居委会投诉,居委会派出两个高头大马的警卫强制停丧。马飞飞干不过这两个大块头的畜生,也没钱继续支付殡仪乐队的薪酬,遂憾然作罢。
葬礼上双胞胎充分发挥了她们的好嗓子,哭嚎得擂天动地,大有一个人顶一个班的架势。而陈祈年因为去参加了一个封闭训练的夏令营,导致九月回来开学时才得知此讯。
至此,马飞飞彻底加入了她们的孤儿阵营。
纪禾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像摆脱掉了什么累赘。这大不敬的念头令她心惊肉跳,似乎并非她所想,而是体内有个邪恶的小人,拍着巴掌咯咯笑说,死了好呀!死了就不用受罪了!
她又觉得,其实马飞飞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想法。郑沛珊尚卧床时,马飞飞就不乐意到她房间里去,甚至是厌恶看见她那张形容枯槁的白脸。
那间屋子原本很亮堂,但被郑沛珊住得昏天暗地,好似鼩鼱的巢xue。颓败的气息像霉菌粘附着四壁,腐烂的味道宛若厚障将屋子绞得密不透风,连盛夏的骄阳都难以透进。
郑沛珊早把窗户封死了,透过这一举动,纪禾隐约感觉到,她已将自己交付给了孤独,情愿一个人在黑暗里被岁月火红的沙螽逐渐蚕食,慢慢烂掉。
她想,也许死亡不过是她的夙愿,而非可怕的诅咒。
在郑沛珊达成夙愿的这年夏天,纪禾已经是好时光里的一名小领班了。
不,不是好时光,它改了名字,改成了洋气又高贵的“皇后酒吧”。小东北死后,资产通通被清算,流入拍卖市场,一个阔佬拍下了这间歌舞厅和那座位于半岛区离山境内、曾经发生激烈交火的、小东北的私人豪华山庄虎跑园,召回原班人马后,又空降了一个精明能干的总经理。
总经理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叫万龙吟,人乃女中豪杰,走马上任后便大刀阔斧地整改肃清,开掉了一批小东北的马仔和姘头,其中就囊括她所熟识的阿桂和阿炳。
兄弟俩骂骂咧咧死活不愿,万龙吟一掌劈在桌子上,凶狠地说,你们是愿意现在就拿上钱滚蛋,还是想等我通报警局送你们进去蹲几天?
兄弟俩悻悻地走了。
女总经理会提自己为领班,是纪禾属实没意料到的,毕竟再怎么缺人,也轮不到她一个十几岁的小辈。但要是说她没有往上走的念头,那绝对是弥天大谎。
当万龙吟叫她去总经办时,她还惴惴不安,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清退的,结果万龙吟只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说:“你觉得小艾怎么样?”
小艾此前是前场领班,负责大厅,不管包厢,并无黑料,当然就没被请退,纪禾知道她对自己的续职甚至是升职胜券在握,但万龙吟说:“我打算让你来坐这个位子。”
纪禾惊愕不已:“可是...艾姐比我来得久也大得多,她原先就是...”
“所以呢?”
“...这样会不会不太公平?”
“公平?”万龙吟冷笑一声,“稀奇稀奇,我原以为你年纪轻轻就出来混,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可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享鱼翅坐奔驰,你却要一个人养活三个弟妹,吃不饱也穿不暖;为什么有的人能蟾宫折桂上清华北大,出国留学周游世界,你却只能在夜场里打黑工?哼,公平...你是最不应该跟我提起这两个字的人。”
纪禾被劈头盖脸训斥得久久不能言语。
“你要当真这样,觉得我厚此薄彼不公平,那就是我眼瞎看错了人。现在告诉我,我看错了吗?”
纪禾摇头说:“没有。”
万龙吟一笑,将领班的铭牌丢给了她。
纪禾将铭牌佩戴到胸前时,清晰分明地感觉到了被降职为侍仔的小艾双眼里阴幽的愤懑。
她料到小艾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上也如此。经常故意找她的茬,在例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出言顶撞,甚至是寻衅滋事消极怠工,可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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