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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陈安妮发着抖的手不自觉抚上平坦的小腹,这个动作刺得纪禾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倒逆流,疯狂灌进了大脑沟回。
陈安妮如同惊弓之鸟又显得有些悲壮的脸也恍惚成幻象,裂变出层层重影,一会郭润娣一会陈永财,都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当她的巴掌受到这股掀天斡地的怒浪而高高扬起时,陈祈年才从“怀孕”二字带来的巨大冲击里回过神,眼疾手快地架住她:“姐!”
“你...你这个...”纪禾手指头哆嗦,又使劲搡开陈祈年:“少拦着我!我今天非得打死这个小杂种——”
不料陈祈年人高马大,胳膊一拢将她锢得牢牢的,丝毫动弹不得,依然温声道:“先冷静点,说不定她只是故意气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陈安妮偏要火上加油,擦了把眼泪嚷嚷着,恨不能天下皆知,“我怀了他的孩子,我要跟他在一起!”
“陈安妮!”陈祈年冷喝一声,令她喉咙一噎,瞬间没了音。
纪禾大骂道:“除非我死!你他妈才多大啊你就怀孕啊?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你现在就给我上医院!”
她不顾阻拦地逼近,想捉住她胳膊,陈安妮就跟只炮弹似的发射得远远的,带着哭腔吼:“我不去!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爸我妈!轮不到——”
纪禾心凉半截:“我凭什么管你?我养你到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你说我凭什么管你!要不是我能有现在的你吗!你他妈早不知道被哪条野狗叼走了!”
“谁求着你养我了!”陈安妮这个小白眼狼也是牙尖嘴利,“我又没求着你养我!是你自己认下的!你既然这么烦我,大不了把我扔路边啊!把我送走啊!把我丢进孤儿院啊!说不定我过得比现在还——”
“啪!”
一巴掌落到陈安妮脸上。
却不是纪禾打的。
陈安妮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重山哥哥,似是不敢置信。
陈祈年眼神冷冽地可怕:“你给我闭嘴。”
陈安妮大哭,捂着脸掉头逃跑。
陈祈年给陈宝妮使了个眼色。陈宝妮会意,忙不叠追上去,刚靠近陈安妮就一声怒吼:“滚!”
陈祈年垂眸去看她,她面如金纸,呆呆的,好像被当头一棒榔得大脑彻底宕机。
他眸里泛起疼惜,他比谁都更清楚陈安妮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嘴里吐出来的言辞有多么中伤她的心,他轻声说:“你别听她瞎说。”
纪禾木木的。
陈祈年贴近她,声嗓格外柔和:“这件事就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纪禾不理不睬,抓起包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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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气开到了海边。
距离现在住的御湖湾还是有些遥远的,毕竟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但她几乎难以察觉时间在车程上的流逝,她脑中像倒带一样回放着许多片段,那些笑与哭羼杂、旱季和雨季交叠的片段。
荔湾果真被建设成五星级度假村了,街道笔直干净,屋寰错落有致,面貌焕然一新,过去的浑浊荡然无存,连空气中长久挥之不去的咸腥味都被鸟语花香取替。
遍寻也找不到一点熟悉的轮廓、一丝相似的影子。
纪禾很难相信自己曾经生活在这。
也许过去都是假的,只有当下的瞬间真实。
无数个瞬间构成无数段过去,真实稍纵即逝,而虚幻永恒不灭。
灰色的海面翻起白色的浪花,一群鲨鱼在水中游弋,露出钢青色的背鳍。她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鲨鱼,而是在海面上骑摩托艇的游客。天空溶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圆圈周围飞溅着丝丝半死不活的铁花,很像杂技表演上马钻的火圈。也许那些骑摩托艇的游客乘着浪花飞得再高一点,就真的能钻过去呢。
看来陈宝妮那卦算得确实不错,果然是使她心受重创。
她能说什么呢?她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家长当得真的很差劲,所以才导致陈安妮这么讨厌她,可她到底哪里做错了呢?她不明白,她至今都不明白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难道真的是她疏于管教?真的是她自作自受?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说:如果你为了他们从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那以后对你对他们都是一种折磨。以后你和他们爆发争吵,就会气急败坏地说出我为了你怎么怎么样,你心有不甘,他们也负担重重,何苦来呢?
孟忍冬说他一定是个很有大智慧的人,纪禾现在相信了,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因为自己正在陷进这些预言的车辙。
海钓的老头用力甩着鱼竿,竟勾上一条通体幽蓝的奇怪大鱼,大鱼咬着饵,追着线,长竿弯成了一丝纵深的皱纹,像悬着一只中了毒的蓝嘴那样悬着大鱼。大鱼飞过了火圈,掉到纪禾脚跟前的水桶里,鱼眼睛射出的蓝光仿佛一叶利刃,戳中回忆。
杨烨不仅一夜白头,人也变得木讷了,在后来碰见他的那些为数不多的时候里,仿佛老年痴呆,有一次甚至喊她叫宁宁。纪禾猜测他公司的名字就是照着他女儿的名字取的,宁乐,杨宁。可惜她并没有安宁喜乐,而是早孕死在了手术台上。
杨宁和陈安妮之间当然不存在任何联系,她只是隐约觉得,所有过去都是未来的参照,所有未来也都是过去的重蹈覆辙,就像一轮转盘,一条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衔尾蛇。
纪禾想得很乱,也想得很痛,依稀又有要进疯人院的征兆,音乐拯救了她。当她从一堆五颜六色的人群外经过时,听到一阵荒腔走板的弹唱:
“sllycat,sllycat,whataretheyfeedgyou...”
接着又是段悦耳的小提琴声,持续了长长的心跳回合,小提琴声悠悠落下,一个说话声在四周的掌声里响起:
“即将为您献奏,Poruna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