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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花第一次开花的那年夏天,马飞飞一家三口回国过暑假。
自从马飞飞搬去巴黎,后面那幢房子就一直空着了。卖是不会卖的,毕竟逢年过节还得回来,倒是当成日租房租出去过几次,结果被一帮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开派对糟蹋得不成样子,马飞飞彻底死了收租的心,只委托纪禾帮忙照看和打理。
邝野长大了很多——尽管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小加,马飞飞除外——越长越像马飞飞了。可能是终于认清楚自己长什么衰样了吧,马飞飞曾私底下烧香拜佛地祈祷,不要让邝野随着自己长,随他妈随他奶奶都行,可惜无济于事。
这也是自马飞飞搬去法国后,他们一家三口回国来过的第一个夏天。院子草坪上支起一个充气游泳池,双胞胎和邝野在泳池内扑腾玩耍,她和邝仪并排躺在树荫下。
鸟鸣啁啾,日光昏昏,玻璃杯里的冰块无声融化,杯壁上的水珠一颗颗流淌下来,洇湿了碎花桌布。
邝仪指间的女士香烟散发着薄荷的味道,她问:“安妮宝妮的分数还没出来么?”
“没呢。”纪禾说,“要到月底。”
“也快了,她们打算填报什么志愿?”
“安妮想去上戏学表演,宝妮...一会说想当兽医,一会说想当法医,弄不懂。谁知道她们呢,分数能不能够着还不一定呢。”
虽然从考场出来后两人都自我感觉良好,但纪禾不大相信她们的自我感觉。
邝仪笑了声:“怕什么,考不上也养得起。”
纪禾也笑。
对着小加的身影望了一阵,回想起很久之前费尔南多说的,母子俩初到法国时什么证件都没有,偷渡客,住阁楼,卖香烟艰难度日,不由得问:“后悔吗?”
没头没尾的,令邝仪怔愣片刻,才笑说:“不能说绝对吧,这种事没有绝对,只能说开心的时候比后悔的瞬间多得太多。”
纪禾问:“为什么呢?”
邝仪叹口气:“我该怎么跟你讲呢?你知道我从小就只有我阿嫲一个人对吧?我不像你,我没有兄弟姐妹,阿嫲过世后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猜会选择生下来,除了意气用事以外,就是渴望能有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家人吧。一开始他的确让我很痛苦、很后悔,但在那些煎熬的时刻,他又治愈了我。后来他慢慢长大,有时候你看着他,就会觉得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你创造出来的生命,就跟奇迹一样。我从不瞒着他的身世,是不想让他觉得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相反,我想让他知道,他所获得的爱不比世上任何人少。”
邝仪看向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和陈祈年打算要孩子?”
纪禾沉默片刻说:“是在考虑。”
三月末时,和陈祈年领证登记纪禾没犹豫——事实上,要不是因为需要等陈祈年满二十二周岁,这一计划还可能提前——但生孩子就不一样了。
邝仪问:“顾虑的点是...?”
她喝了口冰汽水,没有言语。
邝仪笑道:“你跟陈祈年在一起很幸福,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如果生孩子这件事会让你们更加幸福,那何乐而不为呢?你知道你从前跟现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那就是,你现在手上已经掌握了相对的权力。很多人把权力和金钱并论,实则不然,特别是对女性而言,权力是底气,是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生育当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也可以选择丁克当个女强人驰骋商场,并且不论哪种,都有足够的容错率允许你悔棋再来,就像重开一个或是多个人生副本。”
“从前的社会只把女人当做生孩子的工具,只要你抽中了月经这支签,就逃脱不了生育的命运。现在时代进步社会开放追求平等,可似乎很多人都矫枉过正,认为只要和男人沾边就不可饶恕,和男人结婚生孩子就更是罪大恶极,公然背叛女性。要我说,她们都是本末倒置,太把男人当回事了,尽管在两性社会里以男人作为对比和衡量的标杆不可避免,但性别其实是人造的概念,男人只是个空空如也的容器,真的,没有你塞进去的爱也好恨也罢,他们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邝仪停了停,哂笑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纪禾摇头失笑:“没有。看来你在法国的确受到很多先进思想的熏陶么。”
“你可别讽刺我了。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追求幸福并没有错,而且以你现在的资本,你完全无需瞻前顾后。”
“我倒不是担心事业受到影响。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苦再难都走过来了,就算真的倒闭大不了从头再来么。也不是担心教不好孩子,双胞胎都养这么大了,也没差到哪里去吧?”
“那是担心陈祈年太年轻?不能胜任?”
“年轻不是更好么?”纪禾笑说,“要不然我也不跟他领证了。他从小当哥哥照顾双胞胎,升级当爸爸照顾孩子,没多大区别。”
“难道他不乐意?”
纪禾笑了。
邝仪立马觉得自己是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蠢问题。
以她相处这么久观察得到的结论来看,陈祈年简直是他姐的头号信徒,对他姐的迷恋根本到了盲从的地步。她和马飞飞都怀疑,要是他姐让他去杀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提刀前往,压根不问青红皂白。
更遑论生孩子。
就算他姐想生一支足球队,恐怕他也只会任劳任怨干个不停。
邝仪剪下一颗青提塞进嘴里说:“那你就别吊我胃口了嘛。”
纪禾说:“我是担心,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孩子,还是爱热闹。”
她可以确定自己并不讨厌小孩,要不然双胞胎早被她掐死了。但不讨厌和像邝仪这样全心全意的爱之间,隔着相当远阔的距离。
马飞飞两年前就搬去了巴黎,如今双胞胎也要直奔大学。家里前所未有的空荡,时常令她心情低落,更不敢想双胞胎走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想生孩子的念头就是在这种境遇中频频迸发出来,导致她纠结于自己到底是爱孩子呢,还是爱热闹,是真的喜欢家人的陪伴呢,还是纯粹忍受不了孤独。
她得确保自己生孩子不是为了当双胞胎的替代品。
邝仪说:“两者并不矛盾呀,你可以爱孩子,也可以爱热闹,谁规定一定要选出个所以然来呢?再不济,就试着幻想这样一幅画面,全是陌生人的欢腾酒吧,和只有几个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的餐桌。你选哪个?”
纪禾耸耸肩。
“是吧,你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有郭润娣和陈永财那样的父母,居然没绝了我想生孩子的念头,按理我不应该怀着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孤独终老么。”
“就像我刚刚说的呀,在那些煎熬的时刻,总有人治愈你。这就是家人的意义。”
邝仪的回答倒是和陈祈年不谋而合。
那还是在两年前,马飞飞和邝仪的国内婚礼上,新婚夫妇玩了个反串,膀大腰圆的马飞飞穿着婚纱就像刚开始打药的泰国人妖,更像女装癖的孟加拉巨蜥,给予了众多来宾堪比当头一棒的剧烈惊吓。
他甫一登场双胞胎就大笑个不停,越来越多的人起哄,支持人不得不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于是会场内的笑声隔几秒就爆发一阵,好像一个巨人在打饱嗝。
马飞飞把自己这张老脸豁出去了。到了后半场,基本变成了夫妻俩的演唱会,一个唱粤语一个唱法语,难争高下。
但别说,马飞飞歌喉还是不赖的。唱到一首《天下无双》,众多宾客被动人的天籁吸引,纷纷成双结对地在宴厅内跳起舞来。
陈祈年把手伸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笑:“你要跳什么?”
“其实我不太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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