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2/2)
她这一生,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失去,倒再无可失的境地之时,也该是她自己见阎王的时候了吧。
冰冷的湖水冻麻了她的神经,侵袭了她的意志,手因为寒冷,攥成了拳头,脚也在抽筋,浑浑噩噩的,她闻得击水的声音,杳杳传来,是追兵游过来了吗?
好累,真的好累,不如给她一刀来个痛快吧。
昏厥过去的最后一瞬,她远远看到了一张愤怒的脸庞,看不清楚眉眼,但她就知道,这张脸的主人,现在好像气得快发疯了。
是的,殷恪快要气炸了。
他离开不过两月,上京就变天如此?
他走的时候,还笑盈盈扬手作别,乖乖说盼他回来的小公主,翻脸就不认人,披上盖头,嫁作他人妇?
赐婚的圣旨通喻全国,婚队浩浩汤汤离开上京半月有余,他一个干情报的缇营卫主帅,居然浑然不知!
不就是意外受伤引发旧疾,卧床昏迷了数日吗,缇营卫这群人,难道全是一群吃干饭的饭桶吗?
还有那个高恩世,他留他在京中,显而易见是为了保护长乐的,结果倒好,公主都要在眼皮子底下被送人了,他居然还敢喜滋滋来函报喜说抓到了缇营卫的暗鬼!
谁他娘的管他抓到了几个暗鬼,破了几个要案!
最后是那裴时南,战场上舞刀弄棒是个好手,玩起谋断来简直是个傻楞子,以长公主作诱饵?!长公主少了一根头发丝,他提头来见都不为过。
那么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此刻面目苍白,鬓发凌乱的躺在他怀中。了无生气。
“冷……好冷……”她在梦中呓语。不自觉往他怀中更深处缩。
他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偏头吩咐一旁的魏横江,“去生一个火堆。”
大雪纷飞,他们寻了处山洞,暂时避寒。
魏横江犹豫,“老大,我们现在还没有突破丹厥的包围圈,现下生火,恐不安全。”
殷恪横眉,“来了,打过便是。怎的,你打不过?”
“是是是——打得过打得过。”他讪笑退下,自去生火。开玩笑,老大心情不好,他现在可不能再去碰老虎胡须。
他同情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长乐公主。这小公主,醒来,还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
要知道,本来殷恪生气起来就极为吓人。更何况,这次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他还记得,闻得公主和亲的消息时,殷恪尚在喝药,下一秒,药碗就被他捏个粉碎,他翻身,一把抓起禀报的秘使,猩红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说是谁要出嫁?”
然后,他们跑死了足足六匹马,星夜从云中郡赶到朔方城。
不眠不休。
再苦再累,没人感惹盛怒之下的殷恪。
魏横江悠悠叹气,长乐公主,自求多福吧。
长乐醒转是在将暮未暮的黄昏。
殷恪吩咐手下处理好新打来的獐肉,转身发现长乐醒了,从草甸子上坐起,披在身上的大氅滑落,她也不顾,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殷恪蹙眉,她在冷湖中泡了那么久,有些发热,眼下这样寒气全吹到身上了,是想病得更狠些吗?
他快步走近,指责的话刚预备出口,下一瞬,长乐忽然猛地扑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她哭得那么伤心,这一辈子,她哭过很多回,静静哭,默默哭,吞声忍气哭,却从没有这般,嚎啕崩溃大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要把剩余的所有力气,都用在这场剧烈的痛哭里。
她开始咳,开始喘,胸口呼吸不畅,像是要炸裂一般。
手足无措的人,反而变成了殷恪,先时愤怒的情绪瞬时被他自己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意的心疼,他伸出右手,犹豫半会后,轻轻拍着长乐的后背,害怕力道重一点,都会弄碎。
然后他垂首,细凝着长乐,用他都没有预想到的温柔口吻,轻轻安慰:“不怕了,不怕了,臣在这儿,不用害怕了。”
“昭昭告诉臣,是哪些人好不好,今日唬着殿下了,他们都该死。”
长乐哽咽着摇头,“我不认识……”
“没关系,没关系,由臣来查,查到了交给殿下亲自处置,好不好。”
长乐继续带着哭腔摇头,“不太好,我不想见他们,我害怕。”
“好好好,不见不见,臣来办他们。殿下见过诏狱的刑室吗,十八套刑具,臣轮流让他们过一遍,他们惊殿下一分,臣就让他们还十分。”
怀中的人儿哭到战栗,他撼了撼长乐,声音柔和,“殿下现下有些发烧,不想这些事了可好,吃点东西,先睡一觉,棘手的事都有臣。”
手下递来烤好的獐腿肉,他熟练地拆骨去皮,剥出最嫩的活肉,呈到长乐面前。
看到“晚膳”,长乐就想到了一直服侍在侧的丫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得更凶了。
殷恪知她所想,“也不定就这般坏了,追兵是朝着殿下来的,无暇分神对付她们,臣一路循来,未曾看见两位姑娘不测,等天亮了,臣再派人去搜寻搜寻。”话锋一转,殷恪又带到了“晚膳”上。
“殿下先将就着吃点罢,臣手举着酸呢。”他又扮上了无辜的模样。
倒哄着小公主乖乖把獐肉吃了。
这边听完了全套对话,在烤另一只獐子的兵卫,满脸诧异地低声向魏横江确认:“头儿,老大这火气,是发……发完了?”
“不然呢?看到现在你还看不明白?活该你打光棍……”
诚然,聪明如他魏横江,也是到这回,算是真真看明白了,这小公主,那是殷恪心尖尖上的心尖尖,泼天的怒火,抵不过小公主落几滴眼泪。别人若是磕着碰着她,擎等着死吧。
晚间休息的时候,又生了道难题。
长乐一日下来惊悸过甚,噩梦连连。不敢再轻易睡去。
“殿下睡吧,臣不走。臣在这儿,守着殿下。”
大氅下的长乐眨巴着眼睛,似是思虑再三,终是怯怯开口,“我怕黑,不惯一个人睡,如晦哥哥,你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大约是孝温皇后故去的早,长乐公主自小就极没有安全感,时日久了,就寝时养成个怪癖,需要握着别人的手,才敢安心睡去。初时是傅母,后来是绣枝缀玉,现在,这差事,轮到了殷恪。
背靠着山洞壁石的魏横江撇撇嘴,悟出了另一层含义,小公主没开窍,压根没把殷恪当个外男看,看来,自己老大这追妻路,路途漫漫啊。
已是月上中天,子夜时分。
三天未曾休息的殷恪精神头还不错,不被公主当“外男”亦没有半分沮丧,他从善如流,稳稳握住长乐伸出来的手,暖声道:“好,殿下莫害怕,臣不走。”
末了,殷恪淡笑,又轻轻补充了一句:“已经二月十二了,昭昭,十五岁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