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故人抱剑去(上)(2/2)
他梦到自己坠入无边的海洋中,周围环绕着一群庞大无比的鲸。他身处其中,仿佛回归温暖的母体。
直到胸口的痛意将他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个双眼全黑的少年同样直视着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他张开嘴,眼前的少年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他们同时开口道。
“你……是谁?”
江宇醒来的时候,头发已被汗水沾湿。他下意识撇过头,身侧空无一人。
难以言说的失落涌上心头,他重新闭上眼,闻着熟悉到有些亲切的消毒水味,尽可能无视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意,任由大脑放空。
正当他快要再度睡过去,耳朵却捕捉到病房外谈话。
“……皮尔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应该负全责……”
“……我知道,我会问他,但不是现在……”
听上去像是克里斯的声音,很让人安心。江宇陷入思维的泥沼中,不逼自己去深究对话的含义。
他听到房门被推开并悄悄合上的声音,随着沉闷到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热源让他的身侧不再冰冷。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可惜江宇现在没办法睁开眼看看他的表情,而他也没有像最初那样想要伸手碰他。
病房再次静得只能听到江宇自己的呼吸声,当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感觉到来者在他身旁坐下,呼出一个绵长、几近无声的气。
江宇终于睡了过去。
由于江宇伤势严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被送回国,而是先在柏林当地的一家医院躺了几周,随后连同其他受伤的队友一同遣送回国。
之后的很多天江宇都没有再见到过克里斯。江宇恢复的很快,但他还是被安排乘坐比直升飞机更平稳的飞机。在回国的途中,他透过窗户俯瞰云层下的房屋,时不时抓挠已生新肉的手腕。
他并没有忘记在柏林的遭遇,躺在病床发霉的期间曾有人给他出示过一系列照片,他很快便指认出那位雇佣兵。
杰克·穆勒,18岁,伊多尼亚人,父亲不详,母亲长期患慢性病,其本人频繁更换雇佣军队。
他有预感,下次还会再碰到这个小伙子。江宇把手腕上的死皮剥下,窗户倒映着他阴晴不定的侧脸。
回国之后,江宇又被转入当地一家医院继续静养。经过长达一周的抗议,江宇重新回到了部队。而部队的其他人看到他如同看到了鬼似的,曾一起参与模拟训练的新兵队友簇拥着他,纷纷疑惑他怎么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钻出,又碰到熟人。与他曾在同一支小队的安迪和本则在恭喜他出院之余,告诉他此次柏林之行他立了大功,上头的人正打算给他表彰。江宇摆了摆手,受宠若惊。
“我可没做什么,都是队长的功劳——对了,他人呢?”
安迪和本互相对视了一番,停下喋喋不休的嘴。
“怎么了?”江宇问道。
“队长他……”安迪先开了口,“队长他——”
在酒吧里。
江宇一推开门便看到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靠在吧台饮酒,而桌面上摆了不少的空酒瓶。他往前走去,看到酒保冲他摇摇头,用嘴型说道:他不听劝。
江宇坐在那人的身旁,擡手叫了瓶威士忌。酒保给他取来了一瓶酒,开了放在他面前。江宇挥了挥手,酒保眉头一皱,还是退到了后台。
身旁的人脑袋沉在双臂间,双手攥着早已见底的酒瓶,沉重的呼噜声从臂后传来。江宇晃了晃手中的威士忌,“要来干一杯吗,克里斯?”
呼噜声止住几秒,随后脑袋从臂间探出半截,男人通红的眼眶越过手臂盯着他。
“据说我立了个三等功,这里面想必有一份你的功劳吧,队长?”江宇拿着酒瓶碰了碰他的肩膀,却被一把推开。溢出的酒水洒在江宇的衣服上,男人从酒瓶中起身,张了张嘴,却先打出个酒嗝。
“嗝……别…别叫我队长……嗝……别……”
他摇着头,一只手放开酒瓶转而扶着脑袋,想要挡住江宇的视线。江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滑下的衣袖露出他开始结疤的手腕,克里斯看到后不再出声。
“是谁说过,‘我们要连同他们的份一起战斗下去’?还是说,你也只是在说大话,背地里把自己灌醉,试图逃避一切——”
“不是你想的那样!”克里斯甩开他的手吼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又恢复上一秒前的样子,低着头喃喃自语。
江宇叹了口气。又是这种戏码。
“说给我听吧,克里斯。”他的手轻轻搭在男人的肩上,感受健硕身躯下隐藏的颤巍,“说给我听。”
掌心下的人深呼吸了几次,伸出手抹了把脸。
他们说了很多——克里斯单方面说,江宇听。克里斯在这次行动中失去了三名士兵,除此之外十二名受伤,两名重伤——重伤的人包括江宇。牺牲人员中有被杰克·穆勒打倒的一名,在突袭交易地点时被流弹击中的一名,还有跟随江宇追捕穆勒时遭遇Javo偷袭当场身亡的一名士兵——克里斯磕磕绊绊地说出牺牲士兵的名字的时候,江宇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不由得收紧。
“沃伦、丹尼尔、提姆……”克里斯捏住酒瓶,“提姆的母亲患有阿兹海默,当我造访的时候她还以为我是她的儿子——”
“‘连同他们的份…活下去’,说得简单,可有几个能做到,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代替死者的家人去承担——”克里斯把酒瓶送到嘴边,随后又推到一边,任由酒瓶滚动,和其他空酒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只不过是个懦夫,不停让年轻人去送死,却不能和他们一起死——”
“别这么说——”一直安静的江宇突然开口打断他。克里斯闻言转头,恍惚的双眼倒映着同样年轻的身影。
“你是BSAA的骄傲,多少人把你当做榜样,甚至因为你,心甘情愿献身于对抗B.O.W.的事业。就连我,也在以你为奋斗目标不断努力。”江宇握住他的肩膀,对上他的视线,“如果连你都妄自菲薄,其他士兵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克里斯,你是我们行进道路上的灯塔,是扛旗者,可懦夫,绝对不是你。”
“我一想到能和你并肩作战,消除掉世上所有的生化危机,便感到无比荣幸,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
“皮尔斯……”克里斯凝视着他,眼中似有亮光闪烁。
“所以,别再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了,你可是克里斯·雷德菲尔德,如果连你也倒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江宇还未说完,便陷入了一个充斥着酒气的怀抱中。克里斯埋在他的脖子里,呼出和本人一样颤抖着的热气。江宇伸出手回抱住他,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谢谢你……”
江宇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江宇感到肩膀有些酸意,他再次拍拍克里斯的背,只听见均匀的鼾声从他的耳边传来。
克里斯居然挂在他身上睡着了?
江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到被赶走的酒保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此时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
江宇艰难地从兜里掏出钱拍到吧台上,用手示意帮身上的人也结了。酒吧嘴角抽搐,眼看着江宇使劲把醉汉掰过侧面,搀扶着他一步步离开了酒吧。
操,他也太沉了吧?!吃什么长大的?江宇喘着气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爆粗。
下次这种逞英雄的活他还是别主动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