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空与火（六）（2/2）

“蠢货！这糊糊是麦子碎屑过了几次之后磨出来的，平常牲口都不愿意多吃，如今混上一点点面粉煮出来成了糊糊，看着不冒热气，捧在手里半个时辰也还是烫的！”

“他们若是拿了糊糊和爹给的讨饭碗走人，自然无事，可以等彻底温了再喝。若是他们急着喝了糊糊想冲进来，那便连他们的肚肠也一起烧穿！”

鲁临吃了一惊，他看着自己爹舒展开来的眉眼，这才发现往日自己实在是太看轻了自己的爹，只当他是个老木匠。

如今这些弯弯肠子一点点拉出来，其中细微的恶毒之处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饥民的队伍里骚动也越来越大，突然一声大喝如惊雷般炸响：“都别去领糊糊！”

一名看上去颇为壮硕的中间男子分开饥民走了出来：“老东西！看你慈眉善目，怎么这般阴险？这不显烫的糊糊发到饿急眼的人手里，他们就这么灌下去，还有活路么？”

“如何没有活路了！”鲁传艺梗着脖子叫唤道：“领了之后乖乖退走，等凉了再喝，不就是一顿救命的粮？你此刻指责俺，是何居心？是想让人们都不领，全让你身边人领走？”

“呵呵，好毒的老东西！”那大汉冷笑道：“我是威远镖局五镖头陈丰源，今日领了一趟义气镖，要保着这些人命从你村里的红林山上安生下来！”

“义气义气，你家镖局做义气，怎么拿我们村的宝山分发？这等无本买卖，也能称是义气？”

“威远镖局的，都出来！”陈丰源并不理他，只是大喝一声，于是二十来个饥民装扮的精干汉子举着手中蒙皮木盾守在了饥民前方，同时还亮出了手中明晃晃的朴刀。

“土回子炮都给俺备好了！”鲁传艺大喊一声，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杆木枪，锋芒直指面前威远镖局的人。

几名妇人合力，将全村所有的土回子炮一同推到了最前面，手中拉紧了放回子炮的绳子。

“不怕死的，上前一步！”

“呵呵，就怕你不来。”陈丰源冷哼一声，右手忽然极速一甩，几柄飞刀已经飞了出去，精准地卡在了回子炮的前臂上。

“就是现在！前！”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镖师之中有半数都前奔两步，随后就地单膝跪下，随后剩下的好手紧跟而上，一脚踏在之前跪下的同伴背上，凌空跃起。

那些妇人和推车的半大小子慌忙之下拉动绳子，却发现往日能退熊虎的利器，此刻却卡住了，石弹只是软软地原地弹起了几丈就落下，反而将土回子炮彻底压坏。

后面的青壮们见状立刻前进，接回了妇人和半大小子们，也刚好对上那些刚刚落地的镖师。

一群村里的木匠如何比得过外家功夫傍身的镖师？

朴刀来回几下，他们手中的木枪已经被削去了几段，甚至还有人被镖师生擒了。

“放下手里的家伙，让大伙进山！”陈丰源举起手中哨棒，往前走了两步一棍扫出，本就损坏的回子炮被他这势大力沉的一棍击中，竟然直接碎成了一地零件。

后面的饥民也被鼓舞，挥舞着手里的各式农具和木棒跟着冲了过去。

鲁传艺的手颤抖起来，此时饥民数量已经过千，前面又有这么多练家子，他该如何抵挡了？

几声铳子响起，声音盖过了饥民有气无力的呼喊声。

他们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只见折箩县的父母官，当地县令大人黄佃骑马停在后面，他的身后几名骑兵手中的铳子还在冒烟。

那些骑兵随手将火铳抛给身后跟着的衙役，又从他们手中接过了装好弹药的新火铳，对准了前面聚集的一群饥民。

“退后，放了鲁家村的人。”黄佃大声喊道：“不然下一铳子可就不是只打天上了！”

“大人...饿啊！饿的挠心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随后这一千饥民跟着一起嚎啕起来。

又是一声铳子响，黄佃喊道：“饿了难道就能强抢？先各自回去安生待着！朝廷赈灾的粮就要下来了！”

“等赈灾的粮到了，俺们也就饿死了啊大人！”

“狗官！这狗官护着这伙木匠！”

“住口！再有妖言惑众的，本官先就地将其正了法！”黄佃从马背上举起一个小口袋：“各自寻个布袋来，愿意退走的先来本官这里领上五两粮食！”

“没有布袋的也别怕！”鲁传艺的声音适时响起：“俺之前说的仍旧算数，如今糊糊也还发给你们，喝完之后用木碗装粮食，大伙退走吧！”

“县太爷，俺问你，之后真有赈灾粮来？”陈丰源大声问道。

“本官还能骗你不成？现在发给你们的粮，是本官赌上了自己这条命，先用折箩仓里的官粮给你们救命，之后若是上头怪罪，本官想要保命还得靠你们求情情愿，现在骗了你们将你们饿死，到时候本官不也得死？”

“好，俺信黄大人的！”

“俺也信！”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慢慢地原本还群情激愤的灾民都附和起来，他们平静下来了。

忽然一阵黑风刮起，同时阴森的声音传入在场几千人耳中：“嘻嘻嘻，黄大人耍的好手段，这么会骗人么？”

“谁！？”

“天上的星注视着你，黄大人，你骗的了百姓，却骗不了天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