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空与火（六）（1/2）
河中府，折箩县。
折箩县是河中远近闻名的木匠宝地，曾经县内某个村子出了十几名进了工部的匠人，到现在村口还挂着太祖废相之前某位丞相留下的一块儿牌匾。
上面写着“巧夺天工”四个大字。
自那之后这木匠村的名声就传遍大昭，慢慢地整个县适龄青年都被送去了木匠村几个老字号里当学徒，这么多代传下来，倒也多了不少新工坊，于是这折箩县也就慢慢地成了木匠县。
大昭初立时这木匠村先祖在村后矮山栽了上千棵好红木，只等后来长成了让后人砍了去卖银两也可，打成器具也行，反正总是笔不错的传承。
这种满了红木的矮山又被称为红林山，木匠村就坐落在矮山入山隘口处，从此地进山不用绕路不用攀岩，最是方便，他们世代传艺守山，只当此地便是自家的根，哪怕之前数任折箩县令都来求着他们入城，他们也都只以守山为由推脱。
此刻，上百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饥民围在木匠村村口处，对面则是一百多名握着木标推着简易投石车的木匠村青壮。
那些半人多高的小投石车里装满了碎石块儿，对准了灾民聚集的区域。
后面的灾民越来越多，此刻已经由最开始的一百多人到了如今的近五百人了。
“鲁村长，你就行行好，放俺们进山寻条活路吧！”饥民之中一位看着年长些的走出来与他交涉。
“这天下其他地方都有活路，往河北府，京畿...哪怕你们南下！为何非要来俺们村一辈辈传下来的宝山里寻活路？”
木匠村这一代的村长鲁传艺在人群后喊着，他挤开自家的年轻人，往前几步走出来，颤声说道：“乡亲们，远些遭了难的苦命人们，非是俺见死不救！这山是俺鲁家的祖先一代代守下来的！山上的红木开国的时候就种下了！每一代老人死去都是埋在山上，这山说是俺家祖坟也不为过了！”
“鲁村长！谁要动你家祖坟！俺们虽是饿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缺德事来！只是求你让俺们进山采些山货蘑菇还有野菜！若是达到了野兽，俺做主分你们村里人一半，如今到了这大灾的年景，靠山吃山啊鲁村长！”
“什么靠山吃山，这么矮的地方，说是个大些的土坡也是可以的！你见过哪家的山是一个时辰的脚力就能翻个来回的？这么小的山里，能够你们这么多人靠着吃么？”
“再说，俺们村的红木如今都已经成材了，那可是价值千金的宝贝疙瘩，你们进去若是糟蹋了怎么办？”
“鲁村长！行行好吧！采些蘑菇野菜打些野兽，也能糟蹋了你家红木么？”
“不行。”鲁传艺一指身后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也莫说俺不近人情，那口锅里熬了些地皮菜粉面汤糊糊，待会你们若是走，我连木碗都备好了，你们大可一人一碗端着走。”
“但若是要留，那莫怪俺家的土回子炮不长眼睛了。那地皮菜糊糊还得一阵子熬，若是想通了，就自行去一边拿碗！”
鲁传艺说完就回到了村内青壮的掩护中去，此刻只有林立的枪尖迎面对着越来越多的难民。
慢慢地，饥民的人群骚动起来：“咱拿了吃喝走吧！”
“是啊！咱拿了吃喝走吧！再往前走到了河北府地界与俺们河中府的交界处，那几个县域都没有遭灾的，什么旱灾水灾都是没有的，去那里难道还能没有一条活路么？”
“我不管！要走你们走！路上也得几日，中途要是无人布施，怕是走不到一半就要饿死了！”
“跟他们干！周边的山林都薅过了就剩了这里，都是折箩的人，要说这山也是折箩的山，凭什么算他鲁家木匠村的山！？跟狗日的干！”
此刻，在村内青壮的背后，鲁传艺的大儿子鲁临拉了拉自己父亲的袖子：“爹，要不让他们去山里采些吃的吧！若是真冲突起来，总是会死人的！要是日后朝廷怪罪起来，又该怎么去说？”
“爹，他们不是也说了不碰红木和祖地么？就让他们寻条活路吧！”
听到村长家的儿子这么说，前面拿枪挡着的人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毕竟真说起来对面的不少人多少都打过些交道，此刻真看着他们死去，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
“蠢货！”鲁传艺一巴掌将平时被自己当成宝贝疙瘩的独苗苗鲁临扇在地上，力道之大让他嘴角都见了血。
“就算他们想动红木，那般粗的木材，锯起来要多费劲多费时？你老子我从来就不怕他们动红木！”
鲁临捂着脸上被父亲扇出来的巴掌印发着呆：“那...那为何...”
“你们难道没见过么？自家地里不也是旱的快死了？若不是祖宗显灵，保佑着咱们，红林山里有几条小溪流下来，此刻哪来的口粮给你们吃！”
“你们不曾出去看过，外面县界，都是大片大片干旱开裂的庄稼地，周围的山林野地都被那些机灵的有见识的薅了个干干净净！树叶子也不曾剩下一片！外面这群蠢货不知道早些跟人去抢，此刻没吃的了想起来咱村，这样的心思，也要惯着么？”
听他这么说，周围那些青壮都握紧了手中的枪杆，目光再度坚定起来。
“都...都是人命啊爹！”
“赈灾那是朝廷的事！你一个秀才都考不中的憨货也去想那些作甚！我告诉你，后面的山就是全村人的口粮，也是全村人的命根子！今日你老子我能舍了你这个儿子，却舍不了后面的红林山！”
“糊糊好了！”看着锅的女人喊了一声，搅动了一番锅中黑乎乎的野菜叶子和壳子粉面团，将锅内的东西尽量弄得看上去稠了些。
做完这一切，她抓起一个木碗铛铛铛地敲着锅沿，声音传的老远。
听到了这敲锅声，即使是被堵在后面的饥民也努力地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锅内的东西。
那女人倒也配合，舀出一勺子来又临空倒进去，就这么让饥民们眼巴巴地看着。
“听好了！”鲁传艺在后面高声喊着：“俺给你们备好了木碗，就当送你们了！领了糊糊的自己走吧！别在这村口守着了！”
鲁临此刻已经换了一副嘴脸，他低声问道：“爹...给些地皮菜汤便好，如何还浪费粮食做成糊糊？”
“傻小子！地皮菜汤他们喝了还不走又如何？现在他们面黄肌瘦，若是喝了地皮菜汤腹中有了食儿，稍微恢复些力气，咱们境况不就更难了些？”
“可这糊糊...他们吃了不是更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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