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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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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陈祈年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他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他并不认识她,却打从心里觉得分外熟悉,像前世的既视。

于是他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奇怪的葬礼上。他悄悄潜入,惊讶地发现躺在棺椁中、睡在无数的白玫瑰之间的死者正是那个他倍感熟悉的女人。

他一回头又发现,所有来吊唁的宾客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即那个女人。

他正纳闷,眼前的景象倏忽变成了一个八角镜笼,仿佛由几扇水晶般的屏风合拢而成,又仿佛身在一盏玲珑剔透的走马灯中。

每一面竖直的镜子都倒映出一个不同的符号,圆圈、三角、方块...镜子携着符号在他面前飞速旋转,令他眼花缭乱。

压根无从选择,闷头倒进任意一个,发现镜中只有那个女人,白色的,沉睡着;他又跳到旁边,依然是那个女人,绿色的,微笑着;橙色的,奔跑着;黑色的,哭泣着...

陈祈年颤抖着睁开眼。

整张背脊麻痹片刻,随即就被疼痛扫荡又席卷,他咬紧牙关闷哼了声,马飞飞凑上前说:“醒啦?”

“...她们呢?”

“好着呢。你姐看通告去了。”马飞飞说,“不过等她回来,当心有你一顿好骂。人都到地方了,还跑下去干嘛?找死吗不是?”

“...姐有危险。”

马飞飞笑了声:“不错,你小子还算有良心,你姐没白养你。不过以后再遇着这样的情况,先掂量掂量自个儿,别冒冒失失地顾头不顾腚了。”

陈祈年说:“我睡了多久?...我伤得很严重吗?”

“还能问出这话就说明不严重。也就躺了一天吧,算你头铁,医生说是轻度脑震荡,可惜身子骨就没那么钢了。肋骨断了,感觉到疼了吧?好在内脏什么的没受损,已经是谢天谢地啦。”

陈祈年想了想问:“厂子是不...”

马飞飞剥香蕉的手一顿,说:“不是你该管的就别问。”

陈祈年心中了然了。

情况多半不容乐观。

正觉得难过,纪禾带着双胞胎走进来说:“醒了?”

陈祈年轻轻嗯了声。

“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纪禾擡高了音量,冷声道:“你是不是活够了?”

他和马飞飞对视一眼,马飞飞吃着香蕉偷着乐,好像在说,说了吧?

纪禾站在病床前劈头盖脸地骂他,陈祈年就躺在床上由着她骂,疼痛不止的脊椎骨竟然奇异地掀起一丝丝酥酥麻麻宛若电光火石的快感,仿佛锥着心尖儿、挑着筋髓肉绽放出来一只花骨朵,痛和痒发胀成轻轻的眩晕,陈祈年头昏脑热,在她气势汹汹的骂阵中竟不自觉咧嘴微笑。

纪禾见状,惊讶地朝马飞飞说:“完了,被砸成呆子了。”

马飞飞瞧了眼陈祈年脸上痴迷的模样,吃着香蕉说:“我看是被骂得爽翻了。”

陈祈年浑然未觉,只感到幸福的空气大潮浩浩荡荡地临面拂过。在无限接近于天堂的时刻,他终于明白了两件就像人终将走向死亡一样的毋庸置疑的确凿事实——

被她骂是一种幸福,为她死更是一种幸福。因为他爱她,并且将永远爱下去。

-

一个礼拜过去,洪涝退去,官方灾情通报也出来了。迄今为止,死亡两百多人,失踪人数尚在统计中。建筑设施等损毁状况自是惨不忍睹,市区政府开通了救济补贴通道和灾时过渡房申请,名额当天有限。

对纪禾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甚至连自家的房子塌了也都是次要的。她心里只紧着一件事,一个地方。

当暴雨终于停歇,街上勉可通行时,她和马飞飞便骑着一辆摩托艇冲去了工厂。

到地一看,她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积水中。

确如所料,什么都没了。

整个工厂就像个被砸破的大型水箱。原先一扇扇明亮几净的窗户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框子,原先井井有条的电缆如今满墙壁乱爬,原先整齐划一的操作台现在荡然无存,验布机水洗机缝纫机各类器具不知所踪。

最要命的,码在仓库里的成货全冲走了,剩那么一两件裤子可怜兮兮地沾在墙面上,也都泡水缩成了皱巴巴的糠菜叶子,好像一张鬼脸在嘲笑她的全军覆没与寒酸落魄。

什么都没了。

关于步履不停她和马飞飞一直有个非常大胆又美妙的设想,工厂先赚它个第一桶金,然后做大做强,在全国各地开设分部;然后上市,上市之后就可以集资,接下来就炒股票,房地产也搞;然后再分拆上市,到时候就只是收股息也收到手软了,金山银山用之不竭呐。

什么都没了。

马飞飞扶着摇摇欲坠的厂门,仰头狂啸:“老天爷!你下吊吧!撡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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