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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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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已经灰飞烟灭,头顶的天呈现出一种鸭蛋青的颜色。

透过一排洞开的挂满水荇的窗架,可以看到窗外几株瘦长的木棉树,曾经红似骄阳盛似流火的枝头,如今芳菲殁尽,徒留一丛光秃秃冷凄凄的空树梢。

树梢之上,一轮红得发黑的太阳仿佛从大地的子宫里浴血分娩而出,千万道或黑或红的烈光在泣血声中贴着地平线疾飞,犹如遮天蔽日的蝙蝠,唳叫着,翻腾着,无穷无尽。

恍惚之间似曾相识,纪禾望了一会儿,一股腥臊气猛地涌上喉头,她一张嘴,喷出一口黏热的黑血。

纪禾大病了一场。

一连几天,她躺在被政府临时征用做安置点的汽车旅馆里的单人床上,高烧不止,大吐酸水。

马飞飞既得忙着估算工厂和住房两头的财产损失,又得应付那些已经到了货期前来催货提货的客户,以及那些生怕工厂倒闭撒腿跑路因此前来讨要薪资的工人,还得照顾他们一家子,一个重伤在医院,一个重病在旅馆,剩下两个五迷三道不着四六,别说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整天陀螺似的转得脚不沾地席不暇暖,马飞飞都累成了龟孙子,只恨不会分身术,不能掰成八瓣用。

陈祈年的伤势逐渐在好转,纪禾的病态却是每况愈下。可能是平日里一直掐尖要强吧,这一病就如山倒,烧得脑子稀里糊涂,连话都说不拎清了。

好不容易清醒些,马飞飞给她饮水喂饭,她张口便呆怔地说:“这是报应。”

“好啦。”马飞飞给她擦干净嘴角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啦,好好养病才是要紧。”

纪禾不作理睬,仰面倒躺下去,望着汽车旅馆黄渍斑斑的天花板,凄凄然地重复道:“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

马飞飞瞅着她说:“别逼我给你请大仙驱邪啊。”

纪禾捂着脸小声哭起来。

“哭吧哭吧。”马飞飞拍着她肩膀说,“哭出来心里才痛快,一直憋着,人不疯才怪呢。”

纪禾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收不住,惹得陪在床边的双胞胎眼泪直掉,最终跟着呜呜哭起来。

马飞飞一个脑袋三个大,弯腰去哄:“小祖宗,你们又怎么啦?好啦好啦,省着点眼泪水吧,等把眼泪哭干了,你们也就变成小瞎子啦。”

纪禾哭到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途中醒来一片黑,还以为真把眼睛哭瞎了,伸出双手四处摸索,摸到窗子和窗帘,掀开一看,窗外夜半三更,月明星稀,无数灯火在远处阑珊成影,天的那边有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工厂排放出的浓浓烟柱,缭绕涣散着,涂白了夜的边际。

看到遥远的工厂就想到自己的工厂,像砸破的水箱一样的工厂,被摧毁的工厂,空荡荡的工厂,什么都没有了,纪禾鼻子又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脑袋靠在窗台上,心想,这不是报应还能是什么呢?

害了人就要付出代价,伤了命就得赔进去自己的全部。

如今她一无所有了,比死掉还难受,她望着高悬的黧黑色苍穹暗道,干得好啊,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够本了吧?你开心了吧?

真是...她直想骂脏话,又怕吵醒睡在旁边床上的双胞胎。

她哀叹一声,倏忽望见一颗拖着红色长尾巴的彗星划过天际,犹如一线灿烂的铁花,疾驰着,流坠着。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果然是看错了,夜幕间除去一轮拉长脸的死月亮,什么都没有。

纪禾扭头回来,火光闪现,一只硕大蓬松的红毛松鼠后脚蹬着被子,前脚直立,提溜着双玻璃弹珠般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纪禾没被吓到,现在除去工厂死而复生之外,什么都吓不到她了。应该不是她的脑子或是眼睛出了问题,她竟觉得这只松鼠有些眼熟,想了想,轻声喊出:“周伯通?”

松鼠吱吱地叫了声,像是回应。

看来周伯通也长大了,四年前它的皮毛还是深棕夹黄的,现在却红得像黎明的日出,浓得如复仇的火焰。

纪禾说:“你怎么没跟他一起走呢?”

查理苏都走了,她实在想不通这只松鼠怎么还留在这里。或许也是被抛下了吧。

松鼠跳来跳去,尾巴晃荡地像一团火烧云。它跳出窗外,她视线追随而去,惊讶地看见窗外走廊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浓缛的绿色。

像古老的洞xue,又似原始的森林,枝蔓缠绕重叠,垂下一帘幽幽绿藤,周伯通像只猴子——也许它的本相真是只猴子——攀住吊藤悠来荡去。纪禾终于发现地上的小小盆栽,这一片葳蕤的绿野都源自于那盆栽里的植株。

绿野在两眨眼间开花结果,芬芳馥郁,顿时拥挤出了眼眶。那花朵形如一盏盏元宵时节的宫灯,嫣红烂漫,璀璨流转,令眼前的世界都光彩亮堂了起来...

陈安妮听见一点点异响。本来她是一旦睡着了就不容易惊醒的,但这阵子洪涝的恐怖场景频频入梦来,导致她敏感的神经但凡捕捉到一点动静,便鞭挞着她睁开眼睛。

陈安妮在黑暗里奋力张望着,分辨出来那异响是断续的哭声是来自旁边的床,便揿亮了床头灯。

满壁瑶瑶的华光下,陈安妮看见姐又哭又笑,泪水涟涟。

陈安妮叫醒了妹妹,两人扑到床边,推了推姐的胳膊:“姐,姐...?”

纪禾在泛滥的水润里撑开眼皮,一摸脸,又湿又黏。

陈安妮用纸巾替她擦着脸庞,轻声说:“姐,你别哭啦,以后我一定会认真学习,再也不调皮捣蛋,长大了我就挣钱养你,还有小飞哥。”

陈宝妮跟着说:“我挣的钱肯定比她多,多一万倍一千倍!到时候我们都住在十几层高的大房子里,高到洪水永远也淹不上来。”

纪禾刚安顿好的眼泪又破眶而出,她笑着将两小只揽上床,躺在左右两边身侧,紧紧搂着,亲着她们的额头,在明亮的梦乡里迎接雨后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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