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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也太讨厌了吧!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抢功劳也就算了,还抢得这么明目张胆!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啊!”
“呸!什么上帝的使者,你们简直就是撒旦的门徒!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乌鸦,就是苍蝇,一有灾有难就闻着味过来了,平时怎么不见你们普度众生?啊?说得比唱得好听什么神爱世人,我呸!一群急功近利花言巧语的邪教骗子!”
“父老乡亲们都当心啊!不要被这群黑袍坏蛋洗脑啦!他们都是西方派来的间谍!特务!要同化你们,诱惑你们!把你们变成他们所谓的耶稣基督的走狗!你今天答应他念什么祷告,明天就会被他们抓上轮船运去非洲挖矿采石油当黑奴啦!”
纪禾和马飞飞路过荔湾的街区广场时,看到无为道人高高站在花坛边的坐凳上,扯着嗓门冲一众在广场上支帐篷打地铺的难民们声嘶力竭地吼叫。
一袭沧澜色的道袍随风舞动,衣袂翻飞,拂尘飘渺,眨眼看还真有种仙风道骨之姿。
被骂的外国黑袍修女们就傻愣愣地站在旁边,大概是因为听不懂吧,翻译又不在,几张花花绿绿的洋嘴嘀嘀咕咕,指指这指指那,也不知想表达什么。
纪禾同马飞飞对视一眼,马飞飞从地上抄起颗小石子投掷而去,正中无为道人的脑门,无为道人哎哟一声,怒道:“谁啊!谁敢暗算我?”
马飞飞吹了声口哨。
无为道人眼睛一瞪,看见他,扑扑楞楞地飞奔下去,作了个揖道:“两位道友近来可好?”
纪禾:“......”
马飞飞:“......”
纪禾说:“你不在山上待着,在这瞎胡闹什么呢?”
无为道人严肃地说:“这怎么能是瞎胡闹呢!这是意识形态斗争!我们要坚定战线,顽强抵抗,不能让这帮外来的异端邪/教有任何渗透底层基础民众并戕害他们思想的机会!”
马飞飞说:“你是入道了还是入党了?”
无为道人说:“教派即党派。”
纪禾说:“你在这宣讲也没用呀,信的人多了去了,不信的人你怎么说他也不信。”
闻言,无为道人颓然丧气,说:“我就是气不过。我和师弟师兄师父们一听到洪涝的消息就下山来了,帮着救人、疏通、搭建什么的。本来好好的,谁知道这帮臭鱼烂虾又跑来,来就算了,什么实事都不干!空有一张嘴皮子,叽叽呱呱地到处传教!给人三岁小孩忽悠去当什么祭童,实在太可恶啦!”
“好吧。”纪禾说,“那你们真是辛苦了。”
“辛苦算什么,积德行善,福泽后人嘛。”无为道人很有腔调地说,又问:“你们家里怎么样啦?”
纪禾耸耸肩。
“嗳,道法自然,天灾岂可挡?人都安康无事就好啦。”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纪禾说,“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这,还是低调点吧,免得挨揍了。”
“我才不怕他们这群伥鬼!”
无为道人一拂袍袖,又踏上坐凳开始大肆宣讲。
纪禾买完了香油香烛之类的,马飞飞拎着,又回到过渡房叫上三个孩子,驱车前往崇宁寺。
这辆二手车因为当初被送去检修,从而逃过一劫,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连车也被水泡废,那便是彻头彻尾的一无所有了。
路上坑洼,行车颠簸,纪禾在后视镜里看见陈祈年脸色有些发白,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遂问:“身上还是疼?”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半月,才出来没几天,本来叫他在过渡房里好好待着休养的,他偏不听,非要跟来,纪禾想着反正他伤势方去大病初愈的,上山拜拜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祈年摇头说:“不是,颠得难受。”
纪禾冲马飞飞道:“你开慢点。”
“还慢?”马飞飞指着窗外说,“人家屎壳郎都超过我们了。”
“......”
到了半山腰,再上不去了,一行人泊车下来。陈祈年本来胸闷气短地想吐,但一推开车门,山间清新舒爽的空气立即钻入肺腑,赶走了那股沉滞的浊浪。
崇宁寺在他们当地有些名气,香火旺盛,眼下香客络绎,皆沿着石梯扶着石栏登向顶端的庙宇。
四周群青环绕,峰峦荟萃,云雾游走,烟波浩渺,天远处一角飞檐相接在一片赩翕的菉竹之色中,尤显孤傲和神秘。
到了庙前,纪禾让他们洗干净手,各自分发了一把香。
自己则排在一名白发苍苍的香客身后,待香客拜完便往蒲团上屈膝而跪,双手合十,望向高居主位宝相庄严的鎏金佛面。
跪在旁边蒲团上的陈祈年微微侧眸,她虔诚静谧的脸廓在余光里宛若一竿青灯。
只要他稍加凝神,便能看仔细她浓密如翅羽的睫毛,和略带驼峰弧度的鼻梁。她的两瓣嘴唇轻轻翕动着,他知道她在发愿。
大雄宝殿内人来人往,却阒寂无声,陈祈年收回视线,在浓郁的焚香里往心间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他本不信神佛,但若世间真有神佛且能听见世人心声,那么,他希望姐所愿都能化所得。
纪禾一一拜过祖师殿和珈蓝殿,想去躺卫生间,便让马飞飞带着他们继续上第三层的中正堂。
卫生间在侧耳室里,一出殿外人声就嘈杂起来了。
山间虽有骄阳,却不闷热,庙里树影葱茏,光斑摇曳,枝头系满了红丝带和许愿牌,在山风游走间飘拂着叮铃作响。香鼎青烟袅袅,微醺着满院的金瓦红墙。
纪禾从卫生间出来,在盥洗台前洗手,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纪禾?是纪禾吧?”
她看过去,竟然是她的初中语文老师陈老师。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不是学生了,也已阔别这么多年,但面对这位陈老师,纪禾还是有些学生般的拘谨。
“陈老师。”
“还真是你!”陈老师高兴地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嘛,出落得愈发标致啦。”
“您也很健朗。”
“老骨头咯。”陈老师洗完手,“好不容碰着一次面,陪我这个老东西走走?”
老师之命,纪禾岂敢不从。
两人沿着殿外的青石子路缓缓踱步,好多光落下来,纪禾低头看着地上一吊吊铜钱似的碎影,耳边听老师问:“你们家都还好吧?看新闻上说你们那一带最严重了。”
“没事,人都好。”
“人好那就好,人要没了那才是毁了。”
“您家...?”
“托佛祖的福,我家没受灾。但你们以前的数学老师家里可就遭大殃啦,一双儿女都不知所踪。唉...谁能想得到,落场雨死了一两百人,人命之不息,过于山水啊。”陈老师慨叹着说,“听说你后面辍学啦?”
“对,实在没办法。”
“你是个好孩子,辍学嘛...可惜也可惜,不过人各有命,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若干年回头看,谁能说得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不对?况且你们家现在又新出了个清华的好苗子,这是——”
纪禾云里雾里:“...清华?您的意思是...?”
“咹?”陈老师纳闷了,“陈祈年不是你弟弟吗?”
“是啊。”
“那他被保送清华的事情你不知道?我老公就在天河三中教书,他说名额早公布出来了,全校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陈祈年,你弟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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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祈年!”一个失心疯的女人陡然闯进中正堂,不顾礼仪地高叫着,“陈祈年!”
纪禾穿过僧人香客跑到陈祈年面前,照着他满头雾水的脑门就打了一下,气急败坏道:“你真的被保送清华了?”
原来是这事,陈祈年自己都差点忘了,他点点头。
“你——”纪禾又拍了他一巴掌,“怎么不早说呢!”
马飞飞听见清华二字,眼睛都亮了,跟着拍了他一巴掌,激动道:“你小子!真是出息啦!”
陈祈年脑袋惨遭接二连三的开瓢,虽然疼,但看见姐脸上喜出望外的欢欣神色,也就察觉不到了,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
纪禾同马飞飞活像是年迈的爹娘,得知儿子十年寒窗终得金榜题名,简直老泪纵横。
纪禾:“出息了出息了…”
马飞飞:“是啊是啊呜呜呜…”
陈祈年:“……”
片刻,纪禾抹了把脸,从陈祈年手里夺过那三炷香,跪在佛像前虔诚三拜,默念道:“佛祖在上,愿一顺百顺事事顺。”
纪禾解开荷包往功德箱里塞了几张红艳艳的钞票,转过身财大气粗道:“走,吃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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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丽晶饭店,纪禾相当豪横地要了一个包厢,一进门马飞飞就昭告天下似的说道:“今天你姐这只铁公鸡难得拔毛,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千万别手软,想吃什么点什么,鲍鱼燕窝海参汤,薯条炸串鸡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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