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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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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和正文无关,纯粹满足个人口味写的一个BE短篇)

Youcaughtonce

MabeyontheFlipsideiuldcatchyouaga

——nadelrey《Flip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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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看着手里的单子。

太阳刺目,阵阵眩晕。

很久之后,一个地方载着一段历史由远及近驶入她的脑海,像枝桠间簌簌抖动的光晕。光晕漾开成了翻腾的波浪,窗外的海呈灰白色,大巴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海岸公路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片海了。

码头、港口、渔船、冲天的咸腥气、一轮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她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显得平静而苍白,司机瞧了眼,先是用广普说:“来旅游嗒?”

她张望一圈,发现四下空无一人,乘客都落车了,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搭话。

她犹豫了下,淡笑着点点头。

“不对吧?”司机又用白话说,“我看你有点眼熟,真不是本地的?”

纪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道:“不算是。”

司机古怪地喔了声,望着前方好像自说自话:“...发达是发达了,不太平也照样不太平,包脚的寿星——老样子噶...都快到终站了,几时落车?”

变样了,一切都和记忆中大不相同。纪禾站在马路边,脚下的柏油被酷日晒得融化,她擡起脚,鞋底粘黏起一丝丝黑胶。她意识到自己迷路了,根本分不清。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乱逛,逛到日头西斜,黄昏徜徉,暮色像张穿不透的沉闷黑网围拢过来。肠胃的痉挛促使她走进了一家小吃店。

店外摆摊卖烧烤,烟熏火燎的,她要了碗云吞面往里走,在角落坐下,看着发黄的墙上掉漆的挂钟发呆。

秒针飞快转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像充斥着黑色气息的倒计时。

半晌声音变得高昂短促,并不是挂钟发出的,她茫然转眼,老板喊了她好几声,用手指着台上做好的云吞面。

她起身去拿,店门口的烧烤摊子聚集了一伙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围着烤架说说笑笑,身上刺青穿孔样样不落,有点混混模样。

一个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少年嘴里衔着支烟,低头往烤架上凑,火苗从冒油的烤肉里蹿起来,点着了他的烟,也照亮了他脖颈上的青筋和钢色的吊坠。

纪禾端起云吞面的时候他正擡起脸来,老板笑着骂他,他从喉咙里漫出一声笑,似乎要怼回去,神情却瞬间凝固了。

烤架上的烟雾徐徐弥漫。

纪禾恍惚觉得眼熟。

模糊的印象又被刺鼻的白烟盖过去,像被水溻湿的字画,棱角在记忆的平面上消失了,她被呛得咳嗽不止。

端着面往里走,她察觉到背脊被一道深深的目光锁住。

像锋利的箭镞,将那丝错觉般的恍惚再度勾出来。

她放下碗回眸,少年在散开的烟雾里直直盯着她,嘴角衔着的烟支燃烧过半,一截烟灰停着迟迟不落。

那团混混模样的年轻人里有个耳朵奇大的人笑着喊他:“小祈,点好了没啊。”

小祈。

纪禾怔凝着。

少年嘴角似是扯了下,撚着烟深吸一口,烟支彻底燃烧殆尽。

他两指一弹,烟蒂轻轻掉到地上。

真的是他。

纪禾连忙追上去,少年已大踏步离开,长腿跨上街边停着的摩托车。

“陈祈年!”

她大喊,胳膊却被老板拽住:“靓女,还没付钱咧。”

纪禾掏出皮夹子拍下一张钞票。

旁边那伙年轻人满头雾水,冲着轰隆响的摩托车齐声叫:“搞什么啊!串还没拿呢!”

“陈祈年!”

一口气追出去数米远,回应她的只有摩托车炸街般的动静和喷到脸上的燥热尾气。

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望着摩托的车尾灯远去。

-

这扇破门。

钥匙插在孔里拧半天也不见打开,他擡脚猛踹,门嗙一声破开。

他环视四周。

一间逼仄到窒息的棺材房,灯残破地昏黄着。

像忽然间发了疯,他开始猛砸,一干陈设应声碎裂,持续半晌。

阿杰走进去的时候,一屋废墟,他佝偻着腰坐在床架上喘气,臂胳上的刺青像百鬼狂啸那般跳动着。

阿杰傻了眼:“搞什么?”

他捡起只打火机,给嘴上的烟点了火。

阿杰想把手上的烤串放了,可满地狼藉又不知该放哪,于是继续提着,坐过去说:“喂,刚刚那人是谁?”

他抽着烟,良久呼吸才平复,哑声道:“我姐。”

阿杰瞪圆眼:“...那...那个姐?”

他不说话了。

-

纪禾接过前台递来的钥匙,说了声谢谢,往狭窄昏暗的楼梯上走。

附近也就只能找到这样的宾馆了,她不想离得太远,万一...

她想起少年在烟雾里盯住她的眼神。

冷若冰霜,满载恨意。

仿佛看见苦寻多时的仇人。

她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闭上眼,从花洒喷出的冷水浇头而下,覆没遍体。

泛黄的塑料挂帘上沾着许多一动不动的蛾蚋,一拉开,蛾蚋簌簌飞落,活像苍蝇屎。

她换上睡衣,用毛巾擦着头发,从那扇浸透了腐木气息的小窗往外望,楼宇阑珊,暗巷腐臭,几个垃圾桶多得几乎要漫溢。

眸光忽而顿住,摩托车停在树下的半截阴影里,少年坐在车上抽烟,白雾缭绕看不清。

纪禾丢掉毛巾望楼下跑。

跑出宾馆门口,摩托车正从眼前骑走,又是一道翻滚的浓烟。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他溜掉。

“陈祈年!”

纪禾穿着宾馆的拖鞋,追得十分累赘,索性蹬掉鞋子,赤脚奔过湿黏的路面。

荔湾就是很多漫坡,大街小巷蜿蜒曲折。那辆漆黑锃亮的摩托车即将消失在坡顶,她心中发急脚下不慎,滑了一跤,膝盖登时被石子磕得鲜血直流。

陈祈年听见她的叫声,回头看到她跪坐在路上,两腿银白,膝盖殷红。

他握住刹车的手紧了下。

摩托又低鸣着从漫坡上滑下来,陈祈年已经长得很高了,也如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清俊白净,让她很难将面前的这个人和多年前的那个小孩联系起来。

陈祈年指间的烟蒂弹了出去。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背后一弯月亮映着冷清的银辉。

终于,他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

陈祈年的嗓音沉闷沙哑,拧紧了她心弦。

-

楼梯间的墙纸画着细碎的蛱蝶和橙花,纪禾被陈祈年抱着上楼时,看到蛱蝶和橙花如同片片落叶飞旋。

纪禾坐在床畔上。

陈祈年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纪禾数次想张口,又数次合上。

于是烟灰像细雪一样飘渺零落,落到房间内踩上去就会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上。头顶一盏暗灯,影子摇晃着,像梦中的幽灵。

纪禾终于说:“弹到杯子里,别烫坏了人家的地板。”

陈祈年冷笑一声,两指一松,烟头落到地上。

他拿脚踩灭,地板焦黑着,他投来的目光如同挑衅。

纪禾有些憔悴地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祈年笑出声来。

“问你啊。是你把我送走的,不记得了?”

“...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陈祈年听到这句就发了疯,暴躁地走来走去,擡脚踹烂了唯一一张桌子,桌上杯子啪嗒摔得粉碎,他怒吼着说,“你哭什么?我变成现在这幅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陈祈年摔门离去。

嗙一声似乎屋寰都颤了下,她眼睫间挂着的一颗泪珠也被震得滴落,掉到破皮的膝盖上。

她驼着背脊,抓住床沿的手攥得生疼。

夜里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但她一刻也未曾忘记。就好像无论她走到哪里,又有着怎样的新人生,都始终活在这里,这个叫做荔湾的地方。

梦醒时她满脸泪光,躺在床上,一层稀薄的日出穿过窗棂斜照进来,几乎像暮色,令人分不清晨昏。有很多手机短信,可她一条也不想看。

直直地躺了很久。

到了中午,她终于找着那间房子。

它不再是个小破屋了,它变成了一栋光鲜亮丽的小洋楼。她对着地址琢磨了许久才确定的。

小洋楼在一众颓败的砖房里显得很突兀。

旁边的榕树浓荫下有把藤竹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脚边趴着条昏昏欲睡的黄毛狗。

老太太眼球生翳,问她:“你是谁呀。”

纪禾这才明白过来她是郑沛珊。

她的儿子没有摆脱和她的丈夫一样的命运——马飞飞出海时落难了,冲回荔湾的尸首只剩一截半身。

老太太笑得像个孩子:“大房子,是不是?小祈盖的大房子...小飞呢?你有没有看见我们家小飞呀。”

纪禾挤出一丝笑:“看见了,他马上就回来了。”

老太太发出一阵婴儿般的笑声,狗突然欢脱地叫起来。在狗叫声中迎来一阵摩托车缓缓的驰鸣。

纪禾看到陈祈年拎着许多瓜果蔬菜,折下一只芭蕉塞到老太太怀里,温声说:“外面热,别坐太久。”

他目不斜视从旁而过地进了小洋楼。

纪禾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陈祈年的脸从半开的门洞里露出来。

她于是进去。

一只风扇吹得很响。

陈祈年把瓜果蔬菜一一放进冰箱,风扇的风掀得他宽松的衣角时而飘动,时而紧贴上直挺的背脊。

纪禾站着说:“她说房子是你盖的。”

他模糊嗯了声。

“你哪来的钱?”

陈祈年回身,就那样平静地望着她。

纪禾说:“别告诉我你还在搞那些冰——”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陈祈年说,“你已经不是我姐了。你从来都不是我姐。”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

“够了!”陈祈年伸手就将那只风扇拍到地上,“陈安妮陈宝妮呢?为什么不是她们?为什么偏偏是我!你就是不想要我。”

纪禾忽然觉得站不住,膝盖很疼,她手撑上橱柜:“...她们被领养了。”

陈祈年笑了起来,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看来你是真的一个都不想要,既然如此,还管我们的死活干什么呢?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对不起。”

她在跟前仓促走过,陈祈年一把攥住她手腕,目如鹰隼:“你去哪儿?”

“你不想看见我,那我也没必要在这碍你的眼了。”

陈祈年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要你亲眼看看!”

他掌心一撚掐灭烟头,攥住她的胳膊一用力,纪禾踉跄着跌倒在沙发上,看他直起身,脱掉了背心。

满背脊交错如毒蛇的疤痕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纪禾呆住了。

陈祈年钳住她下巴说:“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家?陈永财都比他们仁慈!没错,我的好姐姐,你把我推到了火坑里,是你亲手把我送进了地狱。”

纪禾泪水流下来,洇湿了他的指腹。

朵朵冰凉的泪花渗进指心,陈祈年血红的眼睛化开几分晦涩。

“...对不起。”她除了说这三个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颌骨被他虎口钳住,仰着脸泪花簌簌,“我以为我是帮了你。”

“你没有!”

陈祈年差点掀翻整条沙发,手猛地拤上她脖颈,红着眼睛说:“你抛弃了我。”

纪禾没有挣扎。

数不清的雨涟涌出,淌到他的手背。

她的脖颈像只被扼死的小鸟雏,她的眼睛像只失落在暴雨中、被拍打到泥泞里的蝴蝶,他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跪倒在她膝前。

纪禾呛声咳嗽着。

过了很久,她试探地伸出手,碰到他的脸说:“...对不起...真的...都是我的错...”

无数次梦回的香气,藏在她皮肤的每个细小毛孔里。

陈祈年低着头,略带迷恋地贴着她的手心。

泪珠从他猩红的眼角溢出,滴进她手心时像落了朵霜粒,令她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陈祈年突然把嘴唇凑到她手心上。

纪禾急忙收回,却被他牢牢攥住。陈祈年从她的手心一路吻上胳膊,像追寻着香气的踪迹。

当他扯开自己的领口将唇贴在自己肩窝里时,纪禾感到真正的惊慌:“陈祈年!”

“是你的味道。”他喃喃着,擡眸似是笑了下,“你从来都不知道是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我饿了。”陈祈年仅用目光就把她钉在了原地,“做饭给我吃。”

-

纪禾站在旁边看着,他在水槽里利落地处理鱼鳞。

于是她想起很小的时候,陈祈年将陈永财铲下来的鱼鳞黏了满脑袋,仰着头问陈永财,爸爸,数数我有多少只眼睛?

暴躁的陈永财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陈祈年就像条轮胎滚到自己脚边。她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六岁的陈祈年贴着她的背脊瑟瑟发抖,就像条冻坏了的小狗。

现在他胳膊覆满青筋,滑溜溜的大鱼在一双大手中显得可怜且幼小。

他用刀剖开鱼肚,将一众内脏掏了出来,嘴上叼着的烟掉下半截烟灰,烟气弄皱了他的双眼。

见她看着自己,陈祈年平静地看回去。

纪禾低下头说:“少抽点烟。”

陈祈年看了一会儿,她发丝的纹理和侧颈的弧度,说:“拿一下。”

纪禾以为要去拿鱼,随后反应过来是指他嘴上的烟。

她弄灭了丢进垃圾桶。

锅里的水慢慢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纪禾盯着看,水面像片银梨色的烟花。斜刺里忽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关掉了火,陈祈年说:“你是忘了怎么做饭?”

纪禾挡开他胳膊:“我会做饭。”

陈祈年退到厨房门口,倚着门边,习惯性摸出烟盒。

听见打火机很轻的一声响,纪禾回眸。

陈祈年烦躁地丢掉了烟。

他靠在门框上,歪过头,厨房的两扇窗户敞开着,炊烟溜走,光影倾斜,漫长的夏日白昼,窗外寂静得只有一两声蝉鸣。

他已经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日子。

白天和夜里,他用脚丈量着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周而复始地走过每一寸边角,就像个被困住的亡灵。

那时房子刚落成,却没有一丝欣悦的新意,只是像座被遗忘的孤岛。他谁都不允许进来,他在孤岛里日复一日地做梦。

梦的影子一点点镀着金色的轮廓。

他乜斜着瞥过去。

纪禾踮脚去够橱柜。

没有了风扇,每个角落都挤满燥热的蒸汽。他看到她被汗水溻湿的腰,一层薄薄的衣衫洇透出脊梁纤细的形状,和两半蝶翅般的肩胛。

不知道是自己太矮了还是橱柜太高了,纪禾竭力伸着指尖,身后忽而涌来一阵热潮,陈祈年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宛若一丝电流,令她手指猝不及防地细颤了下。

“要拿什么?”

“...水淀粉。”

纪禾声音有些僵硬。

粉袋到了她手里,热潮却并未离开,她把自己的身体微微调转过去,陈祈年垂眸看着她问:“你有想起过我么?”

“你明明知道这是肯定的。”

“是么。”

他擡脚刚走近,纪禾就后退一步,别开脸躲过他从鼻腔洒到自己脸上的呼吸,说:“你还是先出去吧。”

陈祈年嘴角扯了下:“你怕我。”

“没有。”

“还是你讨厌我?”

“你想多了。”

纪禾回到炒锅前,拿了个小碗兑淀粉水。

陈祈年没再说什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从她身后的地板上走过去。

-

纪禾没有说话,陈祈年也没有说话,于是餐桌上只剩咀嚼和筷子碰撞瓷碗发出的声音。

“你在哪?”他终于问。

“北京。”

“难怪...”他讥凉地笑着,“舍不得回来了。”

“你怎么没上学?”

“你就只想问我这个?”

纪禾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打算再说了,陈祈年的目光令她心惊肉跳,就像小时候陈永财的目光一样。

她吃完饭,陪着郑沛珊在老榕树的浓荫下坐了一下午,直到夏日漫长的黄昏再度像沉闷的丝网那样围拢过来,她找到陈祈年说,她该回去了。

陈祈年说:“去哪儿?”

纪禾犹豫着说:“宾馆。”

“就在这睡。”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卧室,再出来时一件短袖和一条中裤扔到她身上,说:“没有衣服换就穿我的。”

陈祈年坐在客厅里打电动。

纪禾看了他很久。

最终拎着短袖和中裤往卫生间去了。

游戏界面上角色再度被对手击杀,陈祈年烦躁地丢开手柄。卫生间传来水声,落到耳里,泛起伶仃的痒。

他倒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望了一会。

卫生间位于西南角,就在客厅后那条短廊的尽头。

他慢慢地抓了把头发,回眸瞥去。

门框上半部分镶嵌着磨砂玻璃,玻璃隐约映出一道游离的影子。

他想起这道影子是如何在他心上肆虐施暴,极尽折磨。

最后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座可怕的坟墓。

纪禾打开门出来的时候,正对上陈祈年的目光。陈祈年坐在沙发靠背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手上的烟抽了一半。

他走过来,纪禾以为他要用卫生间,侧身让开,岂料陈祈年步步逼近,眼神暗沉。

“你...”纪禾意识自己又在打颤了,他的阴影覆盖而下,使得面前的世界黯淡无光,旋身要走,陈祈年却掐住她的腰,将她贴到自己身上。

一段腰在手里细如柳条,两柞虎口就能合握住。

从她领口间发散出来的香气,仿佛纯天然的毒药。

他就是因为这个死掉的。

纪禾被逼到墙角,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我是你姐。”

“现在才意识到这点会不会太晚了?”他要笑不笑地说,“既然是我姐,那就对我好点吧。”

他真的要亲下来,纪禾别开脸,于是吻与耳垂擦肩而过。她挣脱禁锢逃开,倒退的步伐略显仓惶,陈祈年在她眸底看到了闪烁的惊慌失措。

他哼笑着说:“不是我姐么?不是对不起我么?补偿我一下怎么了?”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起,纪禾不再看他,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也令她犯怔。

须臾她接通了。

“嗯...没有...”

“我说过现在不是时候...”

“等我回去再——”

“谁的电话?”

纪禾回头,陈祈年忽然就近在眼前。她强压下猛烈一跳的心,说:“我男朋友。”

“他来找我,我得走了。”

“你说什么?”

“我得走了。”

“你男朋友...”

陈祈年紧捏着眉弓,纪禾发现他脸色变得像死人那样青白,片刻一双血红的眼睛再度显露出来。

“你男朋友...”他重复着,胸喘剧烈。

纪禾感觉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抓起背包的时候陈祈年突然爆发,拦腰将她抱起:“你哪儿都不许去!”

他扛着她大步往楼下走,纪禾惊声叫道:“陈祈年!”

“放我下来!”

无论她如何挣扎捶打,陈祈年一概不理。

到了一楼他踹开楼梯下的通道门,将她塞进去。纪禾进入一个密闭漆黑的空间,头晕目眩颠来倒去间,光明再度闯入视野。

这是个隐秘的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又更像是实验室。因为她看到了操作台和操作台上的各种玻璃器皿。

那股奇异的味道充斥在四周,变成森冷的寒意侵袭心脾,令她一时忘却了惊慌。

她急忙翻过他胳膊。

尽管刺青像泼墨画一样覆盖而下,但他肘窝处几粒青紫色的针孔依旧显眼。

纪禾红着眼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陈祈年笑了下,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耳边咔哒一声,纪禾转过头,看到自己脚踝不知何时多了个黑乎乎的东西。

一圈锈绿色的镣铐,接连着铁链,铁链像条泛着粼光的蟒蛇曲折延伸,爬上墙,到嵌进墙壁的钌铞上终结,晃荡着发出沉重的哐啷声响。

纪禾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一张泛黄湿冷的床垫上。

她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哭着说:“你疯了!”

“是啊。”陈祈年双手用力箍着她的脸,眸中泪光轻烁,“看看没有你我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纪禾猛地推开他,用力去掰脚踝上的镣铐,徒劳无果,又爬到墙角抓住钌铞使劲摇晃,企图将铁环从墙壁里拔出来。

纹丝不动。

只有层层墙灰落到阴暗积水的墙沟里。

纪禾惨白着脸,声线明显发抖:“让我出去。”

陈祈年靠坐在床垫上一语不发。

“让我出去!”

陈祈年抓住铁链一扯。

纪禾脚下陡然腾空,身体下摔,陈祈年伸手把她接到怀里。

“你哪儿也不许去。”他含着泪说,“我们会一起在这下水道里烂掉,直到你也为我发疯。”

陈祈年吻她,咬她,抓扯她的头发和衣服。

纪禾止不住哭泣。

后来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再后来跟她一起被拽到地下室的背包里的手机又振铃,一声高过一声如同凄厉的哀求。

陈祈年抱着她,点开手机。

纪禾挣脱他的胳膊,倒下去,背对他侧躺着,感觉到自己的或是他的泪水糊了满脸,她把手擡起来擦着,总也擦不干净。

墙壁悬着的灯泡掉下来几丝光亮,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半晌,陈祈年在打火机的轻响里哼笑了下。

他胳膊一伸将她揽到怀里,另一手拎着手机在她面前晃:“这就是你男朋友?别人的老公?”

纪禾看着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眼睛轻闭无声流泪。

“你给他做三做了多久?”

纪禾想离开,脑袋却被他掌心摁住。

陈祈年垂眸看她。

眼睛已经哭肿了,满脸湿濡的泪光,令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夜晚里,月光像梦中的幽灵那般从窗格飘进来,落到她沉睡的脸上的样子。

他无数次回忆起这幅画面,这幅画面就像镇定剂,于是慢慢的,他也沉睡了。

陈祈年迷醉地轻吻着她的脸。

像吻着一片淋漓的湖面。

纪禾没有抗拒,没有回应。

陈祈年反手掐着她下巴说:“张嘴。”

她没反应,直到陈祈年将烟头按到她腿上,她被烫得呻/吟,一丝呜咽从齿关飞出来,陈祈年低头趁虚而入。

他抱着她吻了半夜,吻得如痴如醉,泪水被舔舐干净。直到黎明时分,两人都蜷缩在墙角里睡着。

陈祈年梦见她梦见了自己,于是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梦境了。

在那些恍若虚拟的光阴里,他像个幽灵一样在这栋房子里四处游荡,在灰尘上留下一串脚印,然后再沿着脚印往回走。从楼上到楼下,从凄清的门厅到开满野花的露台,从颓败的长夏到无望的深冬。

每天,他除了醒着做梦之外便无事可做,几乎忘却了世事。有一度世界也忘记了他,村庄周围早已人去楼空,维系他生存的是偶尔从窗户里扔进来的一两只包子。如果包子出现,他就咬上两口,如果没有,饥饿也影响不到他。

而这莫名其妙不知来处的投喂就是他和外界唯一的交集。

有时候他宁愿相信她已经死掉了,而不是好好地活在某个遥远万里他找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了。

他们在地下室沉睡了像有一整个世纪那么长,不知道第几天的黄昏降临的时刻,他听到她痛苦的呻吟。他在她破碎的梦里看到她被人欺凌,一个男人出手搭救,后来她跟着这个男人住进一间公寓,卸下浓妆再也不昼伏夜出地往来迪厅了。

呻/吟停止时她出了一身冷汗,湿发贴着苍白的额角,一双眼睛带着湿漉漉的困倦。她的模样令他的吻不受控制。

终于,陈祈年用钥匙解开了她脚踝处的铁链。

他想,他们俩都需要喝点水,吃点东西了。

-

陈祈年给她戴好头盔,当她坐在身后,又扯过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腰。

纪禾没有反抗。

摩托车行驶在夜晚的道路上,纪禾靠着他的背脊,一盏一盏的街灯往眼前流过,她听到晚风吹动他衣角的声音。

陈祈年骑得不紧不慢,顺着一段漫坡滑到地轨前,前方列车亮着车头灯,哐啷作响地呼啸而来。

他过了擡杠,按住刹车,等着。

纪禾拽了下他衣角。

他无所察觉似的,不为所动。

还有数米远,纪禾想再拽,陈祈年一拧车把手,摩托车像支离弦之箭与列车头错肩而过,刺耳的鸣笛使得她颅内一阵尖锐的忙音。

摩托车轰隆落地,震得她心脏颤抖,但她声线显得很平静,似乎情绪业已与本能抽离。

她说:“你不想活了?”

陈祈年只是像恶作剧得逞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到了镇上,纪禾没什么胃口,所以吃得不多,一碗云吞面几乎没动筷。

陈祈年见状,凉凉地说:“在大城市里吃习惯了?”

纪禾不跟他争,只说:“我不饿。”

陈祈年沉默片刻,说:“你以前最喜欢吃这家的云吞面。”

纪禾愣了下。

她说:“我真的不饿。”

陈祈年看了她好半天,直到一群混混模样的年轻人出现。

阿杰拍了下他肩膀:“在这呢,这么几天不见干嘛去了?”

那个耳朵奇大的人好奇地望着纪禾:“这不是...?”

“我女朋友。”陈祈年盯着她说。

纪禾一声不吭。

一群年轻人相视一眼,显然为这个消息感到惊异。

其中一个绿毛探头瞧了瞧:“哪来的女朋友呀?别不是扯呢吧?”

陈祈年依旧盯着她。

纪禾说:“我是他女朋友。”

陈祈年低头吃面,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你小子可以嘛。”

“难怪这么久不见,敢情追女友去噜。”

“嘿嘿,我看有人该伤心了...”

阿杰挡开七嘴八舌的伙伴,附到陈祈年耳边说了几句悄声话,说完看向纪禾,不失礼貌地笑了下:“你们慢慢吃,我们就不打扰啦。”

一群少年人就像游鱼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街巷里。

纪禾看着他吃自己那碗云吞面,夜晚虽比白天凉爽许多,但他吃得鼻尖冒汗,脖颈上的吊坠碰上桌沿,发出的轻响在喧闹的夜市里宛若沧海细微的一粟。

纪禾问:“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这个?”陈祈年迟疑了下,“没什么。”

纪禾又说:“这下你满意了么。”

陈祈年的目光暗下来。

“是不是只要我做你女朋友你就能好好生活了?”

“不够。”

“那你还要什么呢?”

陈祈年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然而渴望已经在他眼里昭然若揭,烫得她心脏抽搐,一阵钝痛。

纪禾不再追问,等他吃完,只说要回宾馆,因为她的行李还在那。

陈祈年问:“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纪禾想想说:“只有衣服。”

陈祈年说:“那就再买。”

陈祈年牢牢牵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跑掉,纪禾也没反抗。

进到一家招牌叫步履不停的女装店,纪禾随意挑了几件,陈祈年看她走过来,问:“就好了?”

她点点头。

陈祈年没再说什么,付了钱,接过衣袋,又牢牢握住她的手。

摩托车停在对面的街角,快走到跟前,陈祈年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他刚想把衣袋递给她,犹豫片刻,手只伸到半途。

纪禾说:“怎么了?”

“车钥匙落在店里了。”

纪禾明白过来,从他手里接过袋子说:“去拿吧,我在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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