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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马飞飞被一巴掌拍醒,睁眼看到纪禾惨白如尸鬼的脸,吓得险些失声尖叫,他揪着被子压低气音:“你他妈又闹哪样!”
“跟我走。”纪禾说。
“私奔?不合适吧?”
“做梦。”纪禾拽他起来,马飞飞忙不叠抓紧下滑的被子,说:“我里面可什么都没穿,你想看也不必这么猴急吧?”
“.....”
纪禾嘴角抽搐:“裸/睡恶不恶心?”
“比你三更半夜扒人被窝还恶心?”马飞飞说,“愣着干嘛,真想看我穿衣服啊?那可是另外的价钱我告诉你。”
“......”
纪禾转过身去。
马飞飞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的铁锹,他一边套裤子一边问:“拿这东西干嘛?”
“你疯了,你已经疯了。”马飞飞像个小脚公公,一路小跑着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路胆颤心惊地念叨,“回家吧,回家吧好不好?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啊?刨人家祖坟也就算了,还刨自家祖坟?这都不是折寿的事了,这他妈要遭天谴啊!”
纪禾踏着漫天星光往小南山赶,边说:“当初我嫌麻烦,他们的衣服一件没烧,直接扔棺材里了。郭润娣是袖里藏钱的好手,说不准她把东西缝进衣服里了。”
马飞飞心急火燎:“过了这么久,别说人,衣服都化成灰啦!”
纪禾头也不回地说:“只要那东西没化成灰就行。”
马飞飞要哭了:“造孽,真是造孽啊...”
很快两人到了坟头处,时隔半年,隆起的土坡已经覆满森森的绿茵。饮饱了人血啖尽了人肉的土壤催生出无数鬼草,屠戮一般向着四周疯长,那块墓碑像掉进蛛网的蝇虫,被肢解地命若游丝,手电光一打,只能勉强照见一两个石刻的字。
天上的月被焰火炸得遍体鳞伤,洇出血红的颜色。
纪禾感到一种视死如归的苍凉与悲壮,把铁锹一顿,说:“干吧。”
她下了一铲子,鬼草齐声嚎唳,乍起一丛惊飞的老鸹,老鸹凄声叫着,像无数重叠的暗影,遮天蔽月地一晃而过,又徐徐落到光秃秃的树梢头。霎时间,树梢开满了乌银色的梨花。
纪禾惊魂未定。
那些黑鸦闪烁着粒粒分明的眼睛,时不时扇动翅膀,发出一两声怪叫,好似威胁。
马飞飞双手合十,朝天念诵:“...列祖列宗在上,马家小辈并非有意为之,实乃迫不得已,先祖宽宏无量,不计小辈之过...玉皇大帝,观音娘娘,菩提祖师,圣母玛利亚,耶稣大老爷...”
等他念完这一长串,纪禾已经刨出一个狐貍坑了。
马飞飞冲那块碑说了句:“多有得罪!”就挥起锄头捣了下去。
月影渐渐西斜,朦胧的月光像烧尽的烛泪,淅淅沥沥地流下黧黑的天际。山风穿林越树而来,冷不丁舔向两人被汗水溻湿的背脊。
马飞飞一哆嗦,嘴巴继续振振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叔,姨,这可怪不了我,谁让你俩作孽...玩大了,这回你们真是玩大了,惹得全家一镬泡...咱有言在先,这并非我的主意,千万别来找我啊,要找就找你女——呕!”
马飞飞被一阵扑面来的酸浓腐臭熏了个七荤八素,他晕头转向连滚带爬地爬上去,跪倒在地大吐肠水。
纪禾定力非凡,卯足一口气,愣是忍着那股无孔不入的烂味又接了几铲子。很快,两副廉价的薄皮棺材逐渐显露出它饱受蚕食的颓样。
这时的气味已经无法用恶臭来形容,而是一种堪比生化武器的毒泷,以摧枯拉朽之势熏跑了冬眠的野蛇和夜游的山雉,却招来了更多的食腐乌鸦。那丛树梢似乎开得愈发浓缛了。
纪禾上去换了口气,又迅速跳下去,把两副棺材从尸蛆暗生的土壤中清理出来。
“下来!”纪禾喊。
虽然薄皮棺材木料劣质做工粗糙,但仅凭她一铁锹,要想撬开也不大现实。
马飞飞还在做心理建树,三两只乌鸦率先落了下来,漆黑的嘴喙“笃笃”地啄着棺材,仿佛在扣响阴曹地府的大门。
“老子豁出去啦!”马飞飞一咬牙,死士般跳下墓坑,两脚蹬进软趴趴的土壤里,立即发出种“吧唧”的黏腻声响,活像踩了泡热狗屎。马飞飞憋着气说:“你他妈欠我的!以后不还老子跟你没完!”
两人把铁锹抋进棺缝里,一合力,沉重的“嘎吱”一声,棺材上盖像受到某种强大的气功作用,嘭的炸开飞出去老远,砸中了一只鬼鬼祟祟的狐貍。
接连撬开两副棺材,刺鼻的尸臭争先恐后喷涌而出,两人定了片刻,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匍匐在地呕出一滩浓稠泛绿的酸水。
“我干不来...我真干不来...”马飞飞气若游丝地说。
纪禾把胃里那点东西全吐干净了,她虚脱般坐在地上擡眼看,树梢头那丛乌鸦就像场黑色的雨,簌簌飞落,顷刻便将曝露在外的陈尸化作一场食腐的盛宴。
而光秃秃的树桠上只剩一只奇怪黑猫的影子,两点碧绿的磷火幽幽浮动。
她和它对上视线,在无声的阴风中想起了那个短暂的幻梦,想起乔三说,你们继承了他们的基因他们的血脉他们的名字甚至是他们的房子,就得替他们解决眼下这个问题,想起充当人质的陈祈年,临走前迟疑地问她,你会来接我回去的对吗?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目光异常冷冽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