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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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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知道纪禾也不奇怪,她回了声是。

“找好下家了没?”

“还没呢。”

“我看你啊,跟着我混得了,公司挂个闲差,每个月拿个七八千轻轻松松,什么活都不用干,比哪儿都强。”杨烨从怀里抽出一张名片,拍拍她的肩笑说,“先别急着拒绝,回去好好再想想,想好了来我办公室找我,上面有地址。”

纪禾犹豫片刻,接过了名片。

两天后纪禾按着上面的地址找过去,是位于望津市极其繁华的CBD地段的一栋银色大厦,大厦顶端“宁乐”两个字体恢弘壮阔,彷如太阳般灼目。

乘着二十几级的直升电梯上去,透过钢化玻璃的电梯轿厢,纪禾看到了荔湾青黑色的港口与白茫茫的大海相接,凸出的船坞宛若城墙上的城垛,庞杂的船舶群升起无数擎天的烟柱。

她想,难怪常说登高望远呢,站在这天梯上,好像全世界都臣服在脚下,甚至连太平洋彼端的美国人在搞什么阴谋诡计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啦。

美丽窈窕的秘书小姐通报她进去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纪禾视而不见,走进去,杨烨坐在一张堪称龙椅的高级皮椅子上打电话。

纪禾等他打完,不无好奇地观察着四周。这是间装潢赛过美国白宫、面积比她家还大上三倍的高级办公室。她想着自己未来某一天要是能坐进这样的办公室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小禾来啦。”

“杨总。”

“坐坐坐,别客气,喝什么茶?”

“不用了,我来是想把这给您。”纪禾把他的名片递过去,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杨烨笑了下,说:“你最近不是手头紧吗?找你万姐不如找我,我也可以借你,还不用你还,多好。”

纪禾笑说:“只不过要还的是别的东西。”

杨烨在那张龙椅上坐下来,呷了口热茶,看着她说:“说实在的,你们那酒吧值得去的就只有你,要不是你,万龙吟我都不卖她面子。小禾,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是什么抠门的主,拿我给你捧了这么多回场来说,没亏待过你吧?不说以后,就是现在,你开口,什么房啊车啊的,一大把随你挑。高兴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跟着我,除了没名分之外,还怕没福享?”

纪禾说:“我还有弟弟妹妹,他们没爹没妈,我就是他们的爹妈,我不想他们长大以后跟我一样。”

杨烨说:“跟你一样怎么了呢?现在这世道,豁得出去才是正经,要脸要皮那都是自寻烦恼。你是还没吃过大亏,等你出去了就知道,外面都是疯狗抢食儿,最凶的狠得下去嘴的才能独占鳌头,焉儿吧唧的想吃口屎都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呢。”

纪禾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大道理来反驳他了,本来她也只是想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看看他的服装公司有多豪横,现在她看到了,她说:“不管怎么样,只有自己才靠得住,其他都是虚的。”

杨烨笑了:“你啊你...靠自己,也得自己能支棱起来呀,俗世洪流,站稳脚跟已是千辛万苦,要想出人头地,更是难如登天。这逆水撑船呢,倒不如顺水行舟啊。”

“您不就支棱起来了吗?”纪禾说,“要是再多一个我,老天爷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容不下吧。”

杨烨笑叹一声:“也罢,再强求就没意思了。说起来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怎么就没生得你这个烈性。”

纪禾当时并不知道,原来杨宁就是他的女儿,更不知道三个月后,杨宁因为堕胎手术死在医院的铁架床上,杨烨以强/奸的罪名起诉杨宁的小拖友刘卓,但因为证据不足控告失败,杨烨一夜白头。这些都是后来她去把钱还给万龙吟时,万龙吟抽着烟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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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把马飞飞家变成了一个小作坊,挂了个简陋的招牌叫“荔湾制衣”,买了五台缝纫机,请了五个裁缝和一个版师,在元宵节那天锣鼓喧天喜上加喜地盛大开业。

自此,小作坊开始投入运转。

纪禾断了所有正业副业,玩命跑订单。一开始只是些街坊邻居的散单,什么缝个扣子啦、上个拉链啦、补个破洞啦,纪禾也不嫌弃,总比不开张好,后来她几乎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人脉,连曾小鑫那个无为道人也不例外——她还给他们做了一批新道袍呢——想方设法四处挖掘潜在客户。渐渐的,荔湾制衣有了起色,她也慢慢摸到了业务精髓。

纪禾跑订单有项独门绝技,简而言之就是卖惨。

每次去见客户必定带上家里三个孩子的照片,然后开始编故事——两岁死了爹,三岁死了妈,七岁房子被淹了,茅草屋顶都给台风刮跑了,十岁妹妹出了车祸,到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弟弟是个傻瓜蛋,一日三餐都要人喂,现在另一个妹妹又检查出了小儿麻痹症啦...总之怎么惨烈凄苦怎么来,纪禾继承了郭润娣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般超群绝伦的表演功底,弄得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单子也就手到擒来了。

甚至周末双胞胎不上课时,她还带上双胞胎本尊——陈祈年不带,他太大了勾不起人家的怜惜之情——双胞胎是装疯卖傻哭天抢地的好手,无需她多提点就出演得惟妙惟肖。

这招固然卑劣,却极其有效,单子雪花般片片飞来。弊端在于,故事编多了,别说人家,自己都快搞不拎清了。

有次她刚洒完狗血,客户诧异道:“你不是说你妹妹得小儿麻痹症瘫痪在床了吗?怎么又出车祸了?”

纪禾急中生智,忙道:“就是在送去医院治疗的路上出的车祸。”

客户半信半疑,纪禾见要露馅,签完合同就赶紧溜了。

马飞飞骂她厚颜无耻,纪禾无所谓,挣钱嘛,不寒碜。像杨烨说的,现在这世道都是疯狗抢食儿,不凶不狠最后就只能沦落到吃凉屎的份。

但为了给自己积点阴德,也为了保佑三个孩子日后平安顺遂,不会真的像她胡诌的那样发生各种意外,纪禾每次说完瞎话以后都往功德箱里投个钢镚,以求祈福消灾。

虽然在做生意和在自己家开小作坊这两项决定上马飞飞都投了鲜红的反对票,并致以强烈谴责和抗议,奈何纪禾搞独/裁,马飞飞胳膊肘压根拧不过大腿,只能随波逐流。

本来马飞飞也和她一块在外面跑,直到邝仪的离开令他深受打击,使他走上了郑沛珊的老路——像个阴魂那样躺尸家中闭门关窗不见天日。最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马飞飞相好过的女人都跟冬天有不解之缘,灯芯儿在冬天跟着一个日本富商离开,邝仪也在冬天带着一个还不能称之为人的人离开。

纪禾并不清楚她具体是哪一天离开的,只知道她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的那天早晨之前,马飞飞活像被鬼追赶,箭矢一般射进她们家,躲到了卫生间,半空飘着他留下来的莫名其妙的一句——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纪禾嘴里啃着包子,疑心这是他们之间玩不腻的情趣,整天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

很快邝仪出现在门口,她喊了几声马飞飞,马飞飞这个缩头乌龟躲着不敢出来。纪禾发现邝仪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忧悒和凝重,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发生了。

果然是有事发生。邝仪红着眼睛对她说,禾姐,等你见到他,麻烦你告诉他,我怀孕了,让他陪我上医院。

邝仪转身离开。

纪禾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门,马飞飞像一根被滚滚天雷劈焦了的黑木头,目瞪口呆浑身定定地靠在墙角。

五天后马飞飞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直把整间屋子弄得乌烟瘴气好似天庭。他在天庭一样的烟雾里活像条被劁掉命根子的老黄狗,焉凉地说,她走了。

彼时纪禾正拉来了一个签订了年度合作协议的大单,而这个大单直接助他们营收翻盘开疆扩土,小作坊那点地盘是不够用了,纪禾看上一块厂房,打算盘下来扩展规模。

她又要跑业务又要监管对接又要敲定厂房事宜,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因此她不得不把马飞飞从暗无天日的自我毁灭当中强行抽离而出。

革命尚未成功,没有更多的时间供他伤春悲秋疗养恢复了,她把单子丢给他命令他好好监管生产。听着缝纫机有规律却不分昼夜的转动,马飞飞一天天地活了过来。

厂房最终落定,虽然不太大,但毕竟是崭新的面貌崭新的开始,这时候再叫荔湾制衣就显得有些老土也有些小家子气了,她和马飞飞一道去工商局改名字,两人坐在大厅里商量着到底叫什么好,马飞飞吐了一连串的“宏发”“荣升”“麒胜”,弄得纪禾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马飞飞说:“‘一飞冲天’怎么样?又有寓意又霸气!”

纪禾嘴角抽搐:“老土。”

马飞飞问:“那叫什么?”

纪禾略一思索,道:

“就叫‘步履不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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